第 52 章

當天傍晚,「奧蘭多號」就不再逗留,緩緩駛出倫敦港,開始北大西洋的航海旅程。

秦珊正在廚房的灶台後准備晚餐,她的面前有一扇半人大小的玻璃窗,從這裡可以將船外的風景盡收眼底。

甲板上,一名高個子水手正在把紅藍相間的鮮艷旗幟升揚到桅桿的最頂端,讓它停留在那裡,迎接晚風颯颯飄揚。

這是巴拿馬共和國國旗。

在當今時代,除去索馬裡地帶,已經很難見到掛有骷髏頭旗幟的海盜船了,大多數海域的海賊們會選擇將海盜船偽裝成商船來進行掠奪活動。而很多國家都會將商船注冊在巴拿馬,這樣會有許多優待,比如對船員的雇傭不加限制,比如對船舶的經營管理不予干涉,比如稅收也比較低廉,迄今為止,「方便旗」已經普及了全球三分之一的船只。

「奧蘭多號」就是其中之一。

中國的商船也會經常懸掛「方便旗」,秦珊暑假出海前在港口裡見過許多,當然也有不少懸掛五星紅旗的……女孩捏緊湯勺在鍋裡攪了攪,接著擰成小火,窗外的景象逐漸變得模糊。

她突然有點想家了。

除去一些固定的西餐,秦珊特別做了一道重慶特色菜,水煮魚片,其實適合這道菜品的魚類應該用草魚和鯰魚,但是這裡不是淡水,只能退而求其次用海鮮。而在挪威海和北大西洋一帶,鱈魚的存在量是最大的,冰島和英國在百年間就曾因為爭奪鱈魚資源發生過三次「鱈魚大戰」,戰爭長達二十多載……

像大不列顛過這般不重視飲食文化的國度還能因為食物打仗,純屬罕見。

考慮到鱈魚的肉質不比河魚肥美,過於細嫩松軟,秦珊加入了更多的蛋清,確定每一片細嫩的魚肉外都能緊緊包裹上一層生粉,這樣漿制後的魚片煮起來不容易散碎。

醃制魚肉的同時,就可以開鍋制作五香油了,往鍋中倒適量油,加入八角、桂皮、香葉、茴香、山奈、花椒、干辣椒,調成小火加熱,等到香料烹出香味的時候,秦珊換成漏勺撈出香料,留一點香氣濃烈的五香油在鍋內,接下來……倒入蔥姜蒜煸炒,這是調味的固定程序,豆瓣醬也不能忘記,這樣煸一會,鍋底很快就煉出香辣鮮美的紅油。

忍著嘶溜溜的口水,秦珊從手頭邊的碗裡舀出一部分剛才用來煉五香油的香料放入鍋內,然後烹入黃酒和醬油混勻。她拎起水壺,一點點望鍋裡沖進適量開水。撒鹽,胡椒粉,糖調味,這樣煮一會後,湯底就完成了。

接下來是配菜,秦珊配備了黃豆芽、芹菜和蘑菇,這些素菜在香辣湯底裡簡單燙一下撈出就行。開大火,湯底再次沸騰,將醃漬好的魚片一瓣瓣放入,半透明的魚片在沸騰的紅辣湯汁裡翻滾,不過一分多鍾的光景就很快變成雪白……

魚片連同湯底轉進鍋仔,把炸出噴香的花椒和干辣椒段連同熱油一起,澆到魚片上即可。

一道「水煮魚片」順利完工。

——黑色的鍋仔中央,細嫩的魚片絲毫沒有受到紅油的干擾,一瓣瓣潔白如雪,半溶進辣味十足鮮氣不遜的紅湯之中。鮮艷的干椒點綴在魚片上方,紅白相間,雪與火的極致誘惑,感染著品用者的視覺;而辣味、麻爽、魚鮮交替糅雜帶來的劇烈香味,則給嗅覺以深入骨髓的刺激……

這道料理,是在借鑒川菜「水煮肉片」的基礎上衍生而成的,通過兩種導熱介質和兩次加熱成熟的烹飪方法,不僅僅使魚肉完全成熟,還能更好的吸收香料湯底的鮮汁絕味,麻、辣、香、嫩的獨特風味兼備,口感清爽不膩,品嘗後會有回甘的悠長感悟。

晚餐前後,奧蘭多號的餐廳仿佛在播放一場感人肺腑的紀錄片,所有船員都一邊表情痛苦地流淚呵氣擤鼻涕,一邊內心爽到爆地將嫩滑鮮美的魚肉往嘴裡狂塞,塞到腮幫子都鼓成氣球。

噢……真的好好吃,可是,好辣,既然這麼好吃,辣死我也無所謂了,嗷嗚……

船長主座的椅子腳邊,趴著一條黑色大狗,它邊從黑溜溜的鼻孔裡打出熱氣噴嚏,邊上下唇卡啦卡啦地咀嚼著……

汪,原來不是只有大肉團子才好吃!

秦珊不允許它吃得太多,因為這玩意兒會把家犬的嘴巴養刁,所以在沃夫吃干淨一小盤後,秦珊就抽出空盤,換成狗糧肉團子擱到大狼狗跟前。

大黑狼眼尾下垂,可憐可愛極了:「為什麼他們就可以吃那麼多,我不行?」

秦珊拈起一個肉丸逗它:「因為寵物要少吃辣的刺激性食物,對身體不好,而且容易讓你變得挑食。」

女孩話音剛落。大黑狗搖身一變,瞬間成為一名趴跪在地的誘惑裸|男,他肌膚白皙,背脊線條優美流暢,兩瓣兒翹臀如同剛剝皮的水煮蛋……

「變成人就可以吃了吧?對嗎,對嗎?」大狗用泛著珠光的秀挺鼻尖去蹭女孩的手背,後者則是愣在原地忘了該怎麼動。

果然,無論沃夫變多少次,還是會驚艷在他的男性軀體裡呢,秦珊臉頰微紅,默默在腦海中拓寬思路,也不知道奧蘭多的**如何,咦嘻嘻。

不光是秦珊,在場所有人停止進餐,嚼動著嘴裡的魚肉,望著沃夫,目瞪口呆。

正在慢條斯理品嘗魚肉的船長大人面色驟黑,小扇子一樣的睫毛微垂,踢了一下腳邊的男性**,冷冰冰道:「蠢狗,給我變回去,不然一腳把你從桌頭踹到桌尾追都追不回。」

沃夫蹭一下爬站起身,毫不避諱地展示出他的前身,因為動作使然,倆丸丸和某根玩意兒還不由地輕輕晃……

秦珊正半蹲在他面前,於是……鼻腔一熱,啊,得趕緊捂鼻子!不對,捂眼!但是鼻子怎麼辦!好吧,到最後,只能一手捂鼻一手捂眼了……

奧蘭多捏了捏眉心,一把扯下椅背的銀狐皮毯搭到沃夫身上,音色如冰裂:「給我遮好……」

黑發青年輕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還是將那狐狸毛毯子緊實地裹好自己上身和某些關鍵部位。

餐桌兩邊的船員收回高度注目禮,彼此對望互使眼色,特別的意味深長……

喔——直到此刻,大家才洞悉為什麼他們長年不近女色的船長要把狼人帶上船的原因了。

餐畢。

奧蘭多特別吩咐所有船員留在餐廳,開個簡易會議,因為他有一件重要大事要宣布。

環視一圈,長方形的櫻桃木餐桌邊上,從頭到尾依次坐著的是是船長,船長助理、掠奪者、突擊隊員、航海士、偵查員、海象員、船醫、水手領班、水手、舵手、清潔工……職位和座椅的劃分非常鮮明。

助理胖達坐在奧蘭多的右手邊,在收到來自長官的眼色指示之後,他飛快地從掛在椅背後的公文包裡取出一張紙,一支鋼筆,推到奧蘭多面前。

奧蘭多用小指指背叩了下那張紙:「眾所周知,我們的上任廚師長阿巴斯已經下船回去希臘,現在急需一名新任廚師長去頂替他的空缺職位。本船長向來尊崇民意,你們都喜歡吃中國小姐做的料理,那我就讓她擔任我們下一任的廚師長。」

噢——餐廳裡一片歡呼雀躍,不同的帽子在半空中飛舞,稱頌船長決策明智,每個人都朝船長右手邊的東方女孩投去熱切的目光。

「咳,」奧蘭多清了下嗓子打斷滿桌喧沸的人聲,看向秦珊:「你隨便講兩句吧。」

秦珊還沒經歷過這種場合,感受到兩邊炙熱的注視,她非常緊張,緊張到憋不出一個字,雙手交叉在圍裙上絞啊絞了一分鍾後,她才使出中學英語課堂上的自我介紹固定句式:「埋念幕一子秦珊……呵呵呵……」接著一個勁笑場。

呵呵呵,一桌凶神惡煞的肌肉佬看到新任的小廚師長笑得那麼甜那麼傻,也趕緊善意陪笑。

「算了,」奧蘭多露出恨鐵不成鋼的嫌棄神情打斷她,將黑色鋼筆套擰開,遞給秦珊:「你可以簽字了。」

「不行,我還沒說完呢,」秦珊握緊那支筆,決定說點有意義的,她長吁一口氣:「大家好,以後就和你們一起在船上生活了,希望可以和睦共處。今天特意做了一道火辣辣的料理,是希望今後咱們船的綁票生意越做越紅火,此外,就是為了監督自己不要新官上任三把火,要一直為大家做出不失水准的佳餚——」

話畢,女孩深深鞠躬,在一片雷動的鼓掌聲歡呼聲裡,她在契書右下角龍飛鳳舞簽上自己的名字——

「秦珊」

硬筆行楷的,中文。

……意外地受到歡迎呢,爸,媽,我真的順利活下來了,還在這艘幾乎要至我們於死地的海盜船上找到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回憶起許多片段,秦珊鼻尖發紅,力透紙背地收完最後一個勾折,剛要把契約書交回奧蘭多手中,視線卻意外撞見紙張中央兩條最新增加的海盜守則。

「第十三條,全船人員權力同等,不必把新任廚師長看做女人並對其有優待。

第十四條,嚴格禁止對新任廚師長產生友誼以上程度的感情。」

秦珊立刻收手,用鋼筆尖尖指住最後一條,質問奧蘭多:「你這是干嘛?」

奧蘭多略微挑眉:「感激我吧,船上就你一個女人,雖說身段偏男性了一些,但此舉也是為了保證你的人身安全。」說完就把一紙契書抽回。

秦珊來回轉動著鋼筆蓋:「船長是不是也要完全遵循守則上的內容?」

「當然。」奧蘭多不再看她,環視著兩邊的所有船員,跟著他們一起象征性地,但又非常敷衍拍了兩下掌。

秦珊皺著鼻子,氣鼓鼓地坐回自己的廚師長專屬座。

奧蘭多拎起那張契書,對光看了右下角兩眼,秦珊,真是復雜又詭異的漢字書寫……

不過,他應該能記住了。

新成員的加入,以及新成員還是個妹子讓這群粗壯的海盜們異常興奮,餐廳暈黃的燈光裡,他們用木質杯桶裝載著滿滿的朗姆酒,舉杯相撞,酒水四濺,雄性荷爾蒙鋪散在酒香深處,讓人無法抗拒。

所以秦珊也半推半就地小小地喝了那麼一杯,她不是酒鬼體質,一點點酒精都會很快讓她從臉頰紅透到鎖骨,弱小的中國人只能不好意思地喊著借過穿越人群,跑去甲板上吹風。

奧蘭多正在首座摩挲著自己的透明高腳杯,那裡面盛有前段時間秦珊親手釀造的米酒,他略微呷了一口,甜醇的氣息一下子流淌過唇舌,潤澤滿口腔,滾落進喉嚨。

他在高腳杯的倒影裡瞧見了少女離去的倒影,等他再抬起頭的時候,女孩已經推門走了出去。

蠢貨又在到處亂跑,鬼使神差地,奧蘭多從椅子裡起身,也跟在她後面出了艙。

不在視線裡就會不適應,好像對方天生就應該駐扎在他能看見的地方才算對得起他。

走上甲板,夜風涼絲絲的吹面而來,昏暗的夜燈裡,奧蘭多看見秦珊站在船舷欄桿邊,風將她的裙擺都灌鼓,她的頭發飄散在腦後,漆黑得幾乎能融進夜幕。

她兩條胳膊搭在橫槓上,如同月光一般潔白發亮。

奧蘭多索性倚在牆邊,遠遠地站著看她,他突然間覺得,距離能產生美這句話不無道理。

就在此刻。

船體突然劇烈地震動了起來,程度不亞於海嘯抵達時刻的翻滾巨浪突然襲來,腳底的地面開始變得極其不穩,而伴隨著這種強大震感一起到來的,是一聲颶風過境般的嘶吼。

盡管是從海底深處傳來,經歷了重疊氣泡和液體的緩沖,但是這個聲音還是驚如巨雷,擁有不可抵擋的穿透力,能將海面爆炸開沸水一般翻騰的浪濤——

船身不可抑制的顛簸。

不假思索,奧蘭多大步流星地朝著扶緊欄桿的女孩走去,依照他長年的航海經驗判斷,這絕非正常的自然氣象。

而是來自於某種巨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