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喂,秦珊,還能聽見我講話嗎?」

隱形耳麥裡適時響起狄安娜的聲音,這道略偏中性氣息的嗓子如同在黑幕中燃亮的一絲晨星薄亮。讓秦珊腦海中一切不好的,近似「農夫與蛇」「中山狼」一類的寓言小故事的相關想法一瞬被取締清空,讓她相信自己的直覺,比如狄安娜真的是個不錯的好人哪怕她身份特殊,就像秦珊當年還三觀不正地喜歡上奧蘭多一樣,她那時也隱隱約約認為金髮男人實際上應該是個外表粗暴毒舌內心柔軟甜美的好·傲嬌。

而且在這個危機四伏的偌大療養院內,除了選擇相信狄安娜,他和奧蘭多也不知何從。

生活中,許多衛道士喜歡把萌生這一想法和現象的人士刻薄地喚作做聖母,或者抖m,但他們從未考慮過,比起他們所謂的無法忍受地背叛+拼死頑抗+破罐子破摔,這種「曲線救國」、「忍辱負重」的策略往往會大有益處事半功倍。

所以,賭一把。

秦珊兩手緊緊握著奧蘭多輪椅的靠背把手,輕聲說:「嗯,我在。」

狄安娜不慌不忙:「我和沃夫還在電梯裡。」

秦珊語氣急促:「為什麼會突然停電,這裡不是會受到你的控制嗎?」

狄安娜語氣略帶笑意:「我確實是這裡的boss,但他們並不知道boss就是狄安娜。他們已經發現奧蘭多和你已經離開病房,正在往電梯走,黑手黨的人才會拉斷電閘,防止你們從電梯逃離。他們應該已經在往你那邊去了。現在,聽我指揮,推著奧蘭多去走廊盡頭的安全通道,走樓梯,快,越快越好!」

「用輪椅下樓梯?」

「沒問題的,輪椅是三齒智能可上下樓梯式輪椅,你推著他下去,動作不要太快。」

「我知道了。」

紛紛沓沓的腳步聲自拐角處喧囂,不能再等了,秦珊即刻打算屈身替奧蘭多扣上安全帶,卻發現對方早已提前為自己固定好。

「別再拖延時間,走了,」奧蘭多背對著她,譏嘲:「女人就是話多。」

秦珊一路狂奔,推著輪椅滑向走廊盡頭,就在拐進安全出口門的後一刻,身後一連串的機關槍嗒嗒嗒奏響!

跟在秦珊腳後跟的地毯和壁紙被槍彈掀起朦朧飄忽的煙塵!

——放佛在演奏一首高頻率的死亡樂章。

秦珊和奧蘭多同時來到安全通道的小空間裡,一人一邊帶上門,四圍陰沉的關系,秦珊下意識取出手機,按開閃光燈軟件叼在嘴裡。

「別制造光源。」奧蘭多厲聲提醒。

女孩一個緊張,手機從雙唇間掉在地上,機身後蓋一下被裝掉,電池從裡面跑了出來。

真是奇怪,這個療養院極度封閉像是要一棟華貴的牢籠和監獄,饒是在最明亮的大白天,內裡也陰暗得不像話,還好已經在安全出口,紛紛絲絲的一點天光從牆壁上的透氣孔鑽進來,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秦珊來不及撿手機了,但她在剛才打光的時候卻關注到一個地方,那就是掛在安全出口門後把手上的鐵鎖。

她松開輪椅扶手,回過身去用鐵鏈把兩道門把手一圈一圈緊緊扣住,環繞在一塊兒,試圖將自己反鎖在後面,阻隔開外面走廊的敵人……

「怎麼還不走?」

奧蘭多轉了個輪回頭看她。

秦珊按牢鎖扣眼:「把門鎖上,拖延點時間。」

「good job.」奧蘭多很罕見地露出一絲贊賞的笑意。

就在此刻!

咚,咚,咚!

接二連三的洶湧撞擊聲響徹耳畔,秦珊急忙悶頭蹲下!

兩扇堅固的安全通道門的金屬板面內側,被另一邊瘋狂飛竄的彈頭擊打出一個個細密攢簇的圓形小凹槽!

奧蘭多揪了秦珊衣領一把:「走了,門夠堅實。」

還躲在地面畏畏縮縮哆哆顫抖的少女立刻半彎下腰,急匆匆地推著奧蘭多往階梯走去。

人力踹擊金屬門的聲音

奧蘭多:「去我後面拉輪椅,讓我看著正前方,不要背對著門口走。」

「讓你當人肉盾牌?」秦珊反問。

奧蘭多取出手槍,上膛,冷蔑地瞥了一眼秦珊:「人肉盾牌?呵,分明是百步穿楊的神槍手,他們沒一會就會撞門進來,快點,拉著我下樓。」

一寸光陰一條命,不能再浪費時間!秦珊將輪椅連同奧蘭多掉了個頭,邊回頭看身後的階梯,邊背過身使出吃奶地勁拽著兩條扶手把奧蘭多往下拖!

一個一米九淨身高的大老爺們連帶著一個不算輕的智能輪椅,對於目前體重只有100斤左右的秦珊來說確實很吃力。

但她還是努力撐著椅背,把輪椅一級一級地往下拖曳。

奧蘭多現在需要她,而他們都想活下去,她一定要帶他回北京,回到自己的祖國,回到自己的家鄉。

他是她堅持良久的精神支柱,也是她必須帶去「有顏見江東父老」的戰利品。

三齒輪軸在台階上刮出啪嗒啪嗒的輕響。

而這種輕響很快就能被秦珊自己的心跳以及外面的猛烈撞門聲所阻撓!

奧蘭多翻看了一下手裡的小型槍支,15發的手槍,剛才在過道裡用去了6發,還剩9枚子彈。

按照撞門的節奏和力道來看,大概有三個敵人在撞擊門面,而他們仨身後到底有多少人,這個數目是不可估量的。

秦珊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此時此刻,她已經帶著奧蘭多走下第一道樓梯,正要拐彎!

匡——

鐵門被打開,清塵在氣孔的光線裡翻滾喧囂。

三個高大的男性黑影在此間顯映出來……

沒有一絲的猶豫,帶著十足的精准,奧蘭多一邊低吼了聲:「低頭!」,一邊提槍干脆又灑脫地扣進扳機……

接連三槍,無一失算,小三一樣的人影跪倒向地面……皮肉在這一瞬間被撕裂,死亡的血腥氣息彌漫貫穿了整個樓道!

「走!」奧蘭多再次命令,言簡意賅。

因為同伙被無聲三連秒的關系,門後的幾名同行的黑道男人不敢輕舉妄動,互相對視了幾眼,那個領頭的才對著一個手下使眼色,讓他先進去探探。

與此同時,秦珊一刻都不敢怠慢地起身,瘋狂地拉著輪椅拐彎,進入第二道樓梯,脫離開敵人的視線。

腦袋上方沉悶的踏地聲接連奏響。

奧蘭多抬頭,望向上面一級欄桿,已經有身穿黑色西服的男人探頭想要往下方射擊!

「往右躲!」秦珊趕緊竄到右邊抱頭,子彈在她腳邊的地表砸出小坑和塵土,一股寒涼竄上背脊,秦珊忍不住瑟瑟發抖!

與此同時,奧蘭多通過微微偏頭的動作,避開了這枚子彈的躥擊,他飛快地抬起手槍,打出一枚子彈!

正中眉心!

那個黑衣男士脫離,整個人僵硬翻跨過樓道掉下,眼看就要朝著他們兩個墜擊過來!

奧蘭多一手扯住還在地面作鵪鶉狀的小女孩把她用力拉到自己大腿上,一手封裝轉到輪椅,三尺輪完全不受控制地磕碰著樓梯,往後嗝噠嗝噠滾滑下去,椅身偏斜著連掉十多級階梯才被一邊的欄桿架扣住。

那個成年男人的屍體轟一下砸落在他們腳邊!

因為筋骨拉動和劇烈運動的關系,奧蘭多的傷口開始往外滲血,秦珊背挨著傷口坐在他大腿上,很明顯能感覺到背後衣料有一塊地方的濕濡溫熱感,在一點點往自己的肌理觸摸過去。她清晰地記得這種感受,是血。

「奧蘭多,要緊嗎?」她急切地問。

奧蘭多的嗓音波瀾不驚:「先別管這個,從我身上下來,」等到秦珊快速跳下後,奧蘭多勾起腳尖纏住將那具男屍的領帶,直接將他拉到自己輪椅的腳托上來。一切搞定,奧蘭多扶著欄桿,長腿一邁就從男屍的身體上方橫跨過去。

秦珊趕緊想要過來攙扶他,卻被金髮男人一把擋開:「跟我一起把他拉到輪椅上來。」

秦珊趕忙照做,兩手並用,男人修長的手臂也伴隨她順勢一撈,將男屍完全抬上椅面,穩固著做好。

奧蘭多:「拖到下面轉角去。」

這時,上面那層又有細碎卻急速的追蹤步伐聲傳過來,秦珊咬牙,瘋了一般推著那個輪椅往下行走,劇烈顛簸的關系,扶手的金屬把柄都把她的手心和虎口碾壓折磨出大大小小的細血口子……奧蘭多倒著跟緊他,像是來到過這裡無數次一樣,男人穩穩踏在一階一階從未走過的樓梯上,像是按壓在琴鍵上的鋼琴家,最為熟練的雙手。

疼痛的關系,他左手扶著欄桿,右手扣著手槍護弓,上下左右注意著周邊的動向,以便隨時給出最靈敏、快捷、恰當的反應。

按照奧蘭多的吩咐,秦珊把輪椅停在了拐角的陰影處,將男屍雙臂在扶手上搭好,自己則是和奧蘭多一並藏身在輪椅附近的牆角後,屏息慣常情況。

不出所料,剩余的四名同伙見那位探路的同事還沒上來,分散而警惕地一步步往下徐行。

拐彎後,他們不約而同看到了轉角處直挺挺坐在輪椅上的男人影子。

心中一驚!

砰砰砰砰砰砰!!!

那種瘋狂的槍響和火花又濺躍在半空中!

火藥味如同開閘洪水一般灌滿樓道!

秦珊被嗆得幾乎要咳出聲,她眼眶被這種氣味刺激得發紅高熱,淚水溢滿眼睛。

為了不露出一點響動讓敵方洞察自己,秦珊不敢咳嗽,渾身哆嗦著,喉嚨裡只能溢出無聲的輕嘔。

一只有力的,屬於男人的手臂把她攬進懷裡,就那麼把她側著身,熨帖向手臂主人溫暖又寬厚的胸膛。而男人的另一只手,則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幫助她緩解著這種令人窒息的嗆煙感。

拍打的動作是一種罕見的順和。

秦珊噎著聲叫了句:「奧蘭多。」

「嗯。」

「如果這次能活下去,你跟我回北京好不好?」

「哦。」男人淡淡應著,沒有一點遲疑和否定。

秦珊彎了彎眼,憋了好久的滾燙淚水被這個月牙彎擠壓著,再也忍不住地,從眼眶裡滾落出來。

外面的槍聲戛然而止,一束手電筒光緊跟其後,刮掃過來。

奧蘭多和秦珊不再講話,仔細凝聽著那種靜若貓步幾乎落地無聲的逼近腳步。

多虧光線的助攻,奧蘭多能明顯注意到一面投射在地上的人影,正在一點點靠緊。

就在此刻!

奧蘭多一個起身,把秦珊拉攏到身後,直接用手中的金屬手槍瞄准來人的眉心,施以猛敲!黑西裝男人慘叫一聲便要迎面栽倒!奧蘭多一個穩托,將他一下掛架在自己身前!隨即就直接架著這面人盾沖了出去!槍彈啪啪啪打在在身畔腳邊!來不及看敵手的具體位置了!奧蘭多隨意瞄了一眼,就立刻從人肉盾牌的肩膀上方探出槍口,對准樓梯盡頭的三個人快速開出剩余的所有子彈!

秦珊就著他背後衣料,緊緊跟在他身後,奧蘭多對「回國問題」的妥協和同意讓她大受激勵,讓她變得勇敢之極。女孩寸步不離貼著能給自己最多安全感和依賴感的男人,不洩露出自己一點可以讓敵人擊中的軟肋和軀干!

兩個人很快拐進通往一樓的階梯。

那種來自外界的光亮越來越鮮明。

剩余的三名黑手黨中有兩個都被擊中,摧朽破布半滾下樓梯,唯一幸存的那位顯然是殺紅了眼,他扳了幾下手裡的槍,發現已經沒有子彈。隨即改變戰略改肉搏,一路緊追不捨,狂奔過來。

他如同餓死鬼般一個撲身拉扯住秦珊的腳踝!

秦珊心跳幾乎空白了一拍,而就在這零點一秒的空白裡,她脫離開了奧蘭多手背的衣襟,被拉扯的力道狠狠摜摔在磕碰在階梯上。

疼,洶湧蔓延開來的疼。

讓她雙眼短促地黑了一下,她幾乎要痛暈過去。

就在此刻,她聽見狄安娜的對講機又響了:「珊,我們已經從電梯順利逃脫,這會在外面,你們怎麼樣了?」

被一盆冰水澆醒,緊迫的時間也不允許她再去慢慢消化這種痛楚,下一秒,秦珊就開始拼命脹閘雙腿,試圖脫開男人雙手的禁錮。但受過特訓的成年男性的力氣自然是大道不可估量,對方很快起身穩住,還順便把她托抱在胸口,食指和拇指即刻架到她纖細的頸子上,扼緊了她的咽喉。

都不帶過度和緩沖的壓抑窒息感讓秦珊發出「諤諤」的痛苦哀鳴聲。

她拼命拍打在男人身上的手掌和小腿根本不能讓他有所異動。

金髮男人在半明半昧的陰暗處停步,回過身。

「不要掙扎。」奧蘭多提醒秦珊,走上前一步,他的淺色病號服已經被小腹處的血口染紅了一大片。

秦珊意識逐漸變得不清楚,但她還是能在這種不清楚中第一時間捕捉到奧蘭多那種熟悉低沉,讓人心安的聲音。

她很快不動了。

「別過來,」黑手黨幸存者邪惡地咧嘴笑了笑,往後退了一步,上台階,注視著奧蘭多:「你過來我就掐死她。」

奧蘭多按著傷口抑制流血速度,張了張口,試圖與那位眼睛通紅,面容猙獰的幸存者交涉,對方卻在他開口的前一秒,就更加用力地扣緊秦珊脖子,把金髮男人的所有想說出口的話阻了回去:「呵呵呵,不要跟我說話,你多吐出一個單詞,我就加重一寸力氣。」

奧蘭多噤聲,他手無寸鐵,無法靠近。

沒來由的絕望就如同身畔的那一片黑色的影子一般將他完全籠罩。

他水藍的眸子帶著暗暗的沉。

就在此刻,這種黯淡的沉默突然亮了幾度,像是被某種類似於驚喜或者贊歎的光亮點燃、灼燒。

跳動出藍色剔透的火焰。

那位黑手黨幸存者完全注意著奧蘭多的動向,他甚至還沒有任何機會揣摩出面前這個剛剛還面色陰郁的男人,為何突然露出驚歎之色的時候,他頸側的動漫已經被一種疼到骨子裡的穿刺之痛所侵襲!扼制著女孩的手指不由地松動下來!

攜著強大力量扎進肉裡的紙箭伴隨著這個動作飛了出去!鮮血瞬間泉噴而出!像隨手被人甩出去的暗紅的染料一樣,拍打在白色的牆紙上!

費勁所有力氣從口袋裡掏出吹箭拿來扎人的秦珊脫離開禁錮,眼看就要從樓梯上墜落下來,奧蘭多上前兩步,穩穩將她托接在懷裡,扣到胸口。

他單手抱著周身軟趴趴的女孩,即刻上前兩步,長腿優雅一抬,一個彰顯韌帶、體能、和爆發力優異的側踢順勢而出,瞬間將還屈身捂著頸側傷口的男人踹得滾下樓梯!

一連串的階梯角磕碰,讓男人在停在拐角口抽搐幾□子,就再也動不了了。

但奧蘭多似乎還不解恨和滿足,抱著秦珊走到他身邊,又把他踹飛出去,於是這個可憐的家伙變成一只翻滾的開山石,骨碌碌又滾了一道階梯,最後橫亙到一樓的安全出口。

白茫茫地天光從那裡的門縫投射進來。

奧蘭多一邊朝下走,一邊扯出半昏不醒的少女的領口的小型對講機,問:「狄安娜?」

「在!!你們下來沒有,我搞來一輛車,你們快點!」

「來……」奧蘭多環顧四下,確定地點:「一樓左邊樓道的安全出口。」

「我現在就去!」

奧蘭多拉攏秦珊兩條手臂,讓她姿勢舒服一點地環住自己的脖子,並挨得離自己更緊了一些。

走到出口門,他一腳踹開了一扇門頁。

與此同時,狄安娜已經邊驅車,邊用她槍子兒把這一片的埋伏都給碾壓殆盡,橫屍遍野。

銀灰色的越野車急促漂移,與地面擦了個旋,就穩當當停靠在出口門外的狹窄小院空地上,距離安全出口僅只有二十厘米的距離!與此同時,後座的白大衣黑髮青年利索地打開車後座門,探出一只手臂拽住奧蘭多,將他和秦珊一下拉進車內!

車門緊閉!

越野車在紅發女人簡單粗暴的操縱裡,朝著散步草坪外圈的大柵欄橫沖直去!

匡當,一大片精致的木柵欄被撞裂開一個大洞,零部件從車窗外碎散開來。

奧蘭多視若無睹,只捏著秦珊的手。他微微垂眸,注意到女孩虎口處因為長時間碾磨的血口子,血跡已經風干在那裡。

奧蘭多第一次發現,原來暗紅也可以這麼刺眼。

正在驅車的狄安娜瞥了眼後視鏡:「他們也開了幾輛車跟過來了,接下來怎麼辦?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

奧蘭多懶得看她一眼,冷冷道:「上高速,去聖彼得堡港。」

「嗯?去那裡?」

「對,在那裡,我可以實現你的目的。」

光從深色的窗玻璃外流淌進來,投下的陰影被這種特殊的玻璃色澤染成一片舒適清淡的茶色。

但它那種熱烈的溫度卻無法阻擋。

半昏半醒的秦珊感受到了這種來自外面世界的溫暖和自然恩賜,她迷迷糊糊問道:「我們現在去哪?」

「回家。」她聽見男人沉穩有力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