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過後,曼妮要離開北京回倫敦了,秦珊和奧蘭多一並去機場送她。
過安檢前,曼妮忽然對秦珊張開手臂,等她的擁抱。
秦珊上前兩步,環住曼妮,回應了她的索抱,她身高接近一八五,是金髮碧眼的西洋美人兒,氣場又極為強大,和只有一七零的軟妹秦珊緊緊抱在一起,有種讓過路人想入非非的唯美感……
果不其然,在一邊冷眼旁觀的185的兒子,170的老公立刻開啟吐槽模式:「你們誰是T誰是P?就身材來說秦珊比較像T,但曼妮你的氣質和男人無異。」
秦珊:「……」
曼妮別開眼:「呵呵別理他,小孩子出來刷存在感,人生中兩個最重要的女人抱在一起,沒人搭理他,他心理不平衡。」
秦珊哧哧笑了起來,有婆婆加持,她在奧蘭多面前的底氣和地位都硬了不少。
就這麼抱了一會,曼妮松開秦珊,在她背後親和地拍了一下:「秦珊,好好生活,照顧好我的兒子。」
「好的。」秦珊用力點點頭。
「我需要她的照顧?」金髮男人難以置信:「我需要矮小無能的東方人來照顧?分明是她在用一生致力於充當我的拖油瓶。」
曼妮選擇性過濾他的說辭,依舊注視著秦珊,幽藍的瞳仁掉進月光,泛著溫柔:「希望可以盡快收到你們的婚禮邀請函。」
「嗯!」這句話換來了秦珊更大力更堅定地頷首和認同。她比誰都希望早一點和奧蘭多喜結連理,她總覺得奧蘭多的心是不安定的,她自私地想,也許用婚姻能讓他塵埃落定,過完剩余的平和的數十載。不過這也只是想想,如果奧蘭多還想回海上去揚帆沉浮,她應該還是會不容置喙地跟上他的吧,他永遠是她的船長大人啊。
與秦珊敘完未來展望,曼妮又看向自己的兒子,不得不說,二十九歲的奧蘭多的確長大了,生的人高馬大,個頭都超自己好多。過去一些年,奧蘭多的言行舉止都非常自我,沒有身為家族人應有的責當,所以相應的,曼妮也一直以看待小孩子的目光審判他,她始終覺得奧蘭多·赫伯特是個小孩,哪怕他現在已經是能獨當一面的船長和伯爵,他甚至都快要有自己的家庭了。
曼妮的眼底忽然就泛濫出湛藍的海水,以至於她說出口的聲音都有些梗咽:「奧蘭多,來,抱一個吧。」
她對著自己的兒子張開手臂,她看他的臉都需要仰視了。
奧蘭多沒有遲疑,把母親攬進懷裡,他一生當中,沒有太多真正尊重的人,曼妮算得上一個,盡管他總是對她展現出嫌棄和討厭,但他心裡清楚明白,父親死後的幾年,到底是誰在用弱質的肩膀扛起一整個家業,她比赫伯特氏族的任何人都值得尊敬。
「奧蘭多,要好好的。」世間許多父母,對晚輩的期望也無非一個「好」字,不求你聞達於諸侯,只願你一生平安喜樂。
「你也是。」奧蘭多罕見地沒有說刻薄話。
「我發現你自打出生後都沒在我身邊長待過幾年,當初把自己奉獻到大海,現在又打算長居中國了麼?有時候真覺得自己這個母親當得挺失敗的。」
「還好,我大概不會嫌棄你。」
像是某種情緒得到滿足,曼妮揚唇一笑,哄小孩那樣連拍幾下他後背:「對你夫人也好一點,她也是未來的伯爵夫人了,別讓她過得像個菲傭。」
奧蘭多挑挑眉:「她現在還過得不夠好?能得到我,她一生基本圓滿了。」
在一旁竊聽的秦珊怒捶了一下他寬厚的背脊。
「好了,」曼妮垂落修長的手臂,握緊手提袋:「我回倫敦了,訂婚一定要通知我。」
「沒問題。」秦珊笑容裡寫滿ok的意思。
「再見,」是時候該說道別了,曼妮用指間揩去眼角的那些濕潤:「你們一定會幸福到老的。」
「再見。」
奧蘭多一直送她到安檢人員身邊,目送她通過安檢,直至拐彎消失在視野。他一直站在那,沒有回頭,也沒有走。
秦珊平移兩步,挨靠近他,與他比肩而立,邊抬高了一點手,握住奧蘭多的手掌,在他掌心和手背輕柔地捏了捏:
「好啦,別不捨難過了,你還有我呢。」
「你?」奧蘭多冷颼颼呵了一聲,不否認:「我的確有些不捨難過,能和我一起吐槽北京的人還是走了,我又要一夫當關。」
「你的毒舌水平也夠萬夫莫開的了,好嗎?」秦珊面朝他翻了個白眼。
「嗯,我也這麼覺得,」奧蘭多反握住少女的手,十指緊扣,拉著她回頭,往機場出口走去,途中他微微傾下頭,問身邊的秦珊:「我剛剛那句中文說得怎麼樣?」
「棒!」秦珊豎起大拇指在半空點贊:「甚至都有點京片子的感覺了,老公大人超厲害!」
奧蘭多微微勾唇,發自內心地露出小程度的被取悅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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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後,李筠特意找關系把秦珊安插到一家私人學校念高一,跟的是高一下學期,而且秦珊已經近三年沒有接觸過國內的學習了,剛到班上還是有些吃力的。
奧蘭多的北京戶口還在置辦中,秦珊同小區的房子新開盤,土豪多很快發揮亙古不變的人賤錢多速來的行動力超強(鋪張浪費)作風,在霞公府買了一間五百多平米的房子,是精裝修過的,船長大人本來就懶於置辦這些家具壁紙什麼的,隨便去掃了兩眼,就直接刷卡一次性付清了,售樓小姐都受寵若驚。
哦,對了,霞公府目前的房產均價是130000/㎡,精裝修標准150000/㎡。
不過他騙秦珊是分期付款的,他潛意識裡總覺得中國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有些差,為了自己女朋友以及她家人的身體健康考慮,他不打算制造出更多的心肌梗塞。
李筠得知奧蘭多在同小區購房的事,還是有些竊喜的,但還是給自己的女兒下達了嚴格禁令——每天絕不允許夜不歸宿,七點前要到家。
奧蘭多在秦珊發來的短信聽到這一消息,很不屑,「很想知道你的母親哪來的自信?她認為自己的女兒對我有很多性方面的吸引力嗎?」
「沒有嗎?」秦珊辟辟啪啪帶著怒氣回過去。
「不否認,還是有小拇指指甲蓋那麼多的。」他在短信裡輕易就比擬出小手指指甲大小的「性吸引力」的畫面感。
「奧蘭多,你以後要面對一輩子小指甲蓋了,請你做好心理准備吧!」
「我很早前就做好心理准備了,接受現實,認清災難,上帝總會給人類帶來一些劫數,在荊棘中穿行才能成長。」
「你不覺得自己很惡劣嗎?我跟你講,我這幾天去上學,還收到兩封情書呢。」
「hah,大概他們從沒見過十八歲的高一生,有些新鮮。北京的生育政策那樣嚴苛,處在中二期的獨生子有些戀姐癖很正常,叛逆母親的年齡,必然想從比自己稍長的女性那裡獲取一些特別關愛。等這兩年過去就好。」
「……我睡覺了,晚安!」
「哦,good night」
「拜拜。」
——唉,老夫老妻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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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秦珊吃了個煎蛋,背上書包,叼了片吐司面包就下了樓,走出樓道後,她去車庫邊的信箱取送來的牛奶。
數了一會幾列郵箱的樓層數,秦珊剛打算抬手去開標有自己房號的郵箱,一只平舉的修長的手臂已經越過她肩膀,快她一步打開了信箱門。
滿當當的牛奶瓶很快被一只漂亮的屬於男性的手拿出來,秦珊小幅度回頭,余光一腳裡,能瞥見奧蘭多一點金色的發梢,太陽還沒完全升起,他的眼睛就是藍天,他的頭髮就是第一束日光。
秦珊完全回過身,仰臉看他:「你怎麼一大早過來了?」
金髮男人修長的手指還扣在牛奶瓶外圈,他動作松松的看起來輕而易舉,牛奶瓶卻被穩穩置架於半空,「送你去學校。」
「噢,幹嘛,」秦珊揶揄地看他:「擔心自家夫人被拐跑啊。」
「呵……你想的美,」奧蘭多冷笑:「我只是懷念騎單車的感覺了。」
「我今天不騎車去學校誒,坐公交。」秦珊非要跟他硬抗硬。
「沒問題,你大可以選擇在公交車上完成一上午的睡眠課程,但你需要在走之前把自行車取出來給我。」
秦珊一把拽過他手裡的牛奶瓶:「你自己不會買一輛嗎?反正你人傻錢多。」
「不是人傻錢多,」奧蘭多糾正他:「是智商巔峰的高富帥。」
「你還知道高富帥?你適應中文的能力也太與時俱進了吧。」
「我當然知道。我還知道你跟白富美完全不沾邊。」
「有嗎?起碼跟個白沾邊吧?」果然是S與M的完美結合,秦珊居然非常善良地就接受了他的槽點還努力想把自己提升起來對上點號,她一邊說著,一邊把牛奶塞進書包側面兜裡,掏出車庫門鑰匙,向自家的獅子座大男人妥協:「好吧,讓你載我去學校,難得你起這麼早還守在我家樓下,不忍心煞你興致,不過你知道我學校在哪嘛?」
「北京二中麼,東城區內務部街15號。」天賦異稟,世界地圖都攔不到航行在海上十余載的船長大人,小小的一個東城區,每一條街道,每一個地標,他早就在一周內熟記於心。
「好吧……很厲害。」秦珊擰開車庫門,把自己的單車小心翼翼趟出來放好,她踢開支架,將車龍頭交到奧蘭多手裡:「你好久沒騎過了,沒問題吧?」
「你覺得會有問題嗎?」
「沒。」秦珊這才放心把自己托給後座,等到金髮男人的長腿跨坐過去後,她立馬就環住了奧蘭多的腰,把臉貼到他被毛衣包裹得溫暖柔軟的毛衣上。
萬事開頭難,一旦有了個好的起始第二次在接觸這些食物一般都不會有什麼大問題了,奧蘭多這回騎單車果然穩穩當當。
「奧蘭多,我覺得這樣特別特別特別的好……」秦珊在他身後說道,她連續用了三個「特別」,滿心的富足。初春的寒風依舊料峭,不過幸而前方有個寬厚的背脊在幫她阻隔掉一切。她雙手交叉,在金髮男人的前腰勒得更緊密了:「你有沒有發現一件事?你之前當過我的船長,機長,也開車載過我,現在連輛小小的自行車吧,都還要你來騎著帶我,自打遇見你,我都沒什麼接觸直接接觸交通工具的機會了。」
「顯而易見,接下來的幾十年,我也將會是你人生的掌舵者。」果然是船長出身,大言不慚起來都與本職相關。
「所以覺得特別特別好啊……有了值得托付的強大依靠,什麼路都敢走了……」茸茸的毛衣像是化進了女孩的聲帶裡,她的嗓音變得異常柔和與溫暖。
「是嗎,」奧蘭多淡淡反問一聲,放輕放緩,似乎那些故作矜僵的氣派都被風吹開了,「可惜我實在不太想走北京的水洩不通。」
「你專業煞風景三十年對吧?」
「風景?你從頭到腳有那點算得上風景?垃圾場一日游?」
「你討不討厭啊!我要下車,下車!」秦珊抗議,發洩著不滿,剛要松懈綁在男人身前的雙臂,就被他提前一刻以單手固定回原處,跟原來一樣,像打下桎梏,就讓她緊貼著的,不曾離開分毫。
他的口吻帶著那種長年為領袖的命令感,但也不乏請情人間的縱溺:
「別鬧。」
——像被點下啞穴,秦珊立馬保持原樣不發一言了。奧蘭多近來都會和她用中文交談,在北京短短幾個月,他的漢語水平突飛猛進,咬字清晰,詞匯運用愈發得心應有。秦珊知道,他雖然嘴上刻薄,私下裡卻在認真用心地適應著她周邊的一切,他講話的那些語氣啊,特別欠扁,通常只會和「淡淡的」、「冷冷的」這類形容掛邊,但奇怪的是,那些方方正正一板一眼的字體落入他唇齒間,就是能輕易就能彈成軟糖,跑進人心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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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二中大門口分道揚鑣,相貌非凡的奧蘭多自然收到了許多驚艷的注目禮,秦珊不想這麼高調,掩額頭擋臉頰地與奧蘭多告別,並且特別囑咐他回去的時候注意安全不准跟門口的小女生瞎勾搭別人來勾搭她也不准理睬。
奧蘭多沒從車上下來,手指在龍頭邊輕輕點著,隨意往川流不息的校門口掃了掃:「我對乳臭未乾的女學生完全提不起沒興趣。」
「當年的我也是啊。」
「你是特例。」人生中唯一一則特例。
「誒嘿嘿,好吧。不過我真的要遲到了,再見!」秦珊又禁不住地甜蜜蜜了,背好書包就撒丫子往高一四班的方向跑,踩著上課鈴坐回了課桌。
上午的課一如尋常,語文數學英語化學。
雲裡霧裡地熬完數學天書的45分鍾,秦珊松了口氣,下節課總算能到如魚得水的英文了。
上課鈴響,秦珊還在惡補的高一的數學習題冊,她英語好到可以一次過專八,但她的數學能不能及格都成問題,所以……不得不利用一點強項課的上課時間來補弱項科了。
教室裡是上課後特有的那種短暫的安靜,秦珊還在草稿紙上寫寫畫畫艱澀的公式,沒過一會,身邊忽然炸開鍋,連鎖反應出一陣強烈的騷動。
秦珊隱隱約約能聽見「換外教了」「好帥」之類的竊竊私語,他們學校的外語課,每周有一節是外教過來開課的,秦珊她們班的比較靠前,就在周一上午。
秦珊有些好奇,下意識抬頭,瞇起眼朝著正前方看去,隨即,她握著的筆尖就跟隨著她一整個人,僵愣在原處。
一位金髮男人正夾著文案,目不斜視地往講台上走,毛衣還是早晨她貼面過的那一件,臉蛋也是她熟悉到深刻的英俊。
只是多了一副眼鏡,更顯學者氣質。
他走上講台,面無表情地轉向台下所有學生,啪得把教案隨意把桌面一丟:「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你們的新外教,我叫奧蘭多·赫伯特,你們可以叫我赫伯特老師,或者奧蘭多老師,或者直接叫teacher,Mr Herbert也可以,」他在漢英間自然地切換著:「但絕不可以直呼我本名,我不會把國外那套隨性的風氣帶來北京,請像面對一名正常的中國教師那樣稱呼我,此外,我的大名也不是你們這群小朋友可以輕易掛在嘴邊的。」
台下鴉雀無聲,因為所有人都在他流利到不可相信的中文裡咂舌癡呆了。
「我對你們也沒太多苛刻的要求,主要就以下幾點,一,我在授課途中不允許低頭;二,玩手機、看課外書、看別科課本被發現,一律沒收,抄全部課本五遍,第二天上交;三,上課傳小紙條一律沒收,抄課本五遍,男女之間傳小紙條,抄課本七遍;四、上課打瞌睡,三遍;」
「我的視力跟飛行員是同等水平,5.3,你們好自為之,」他環顧階下:「有異議嗎?」
他的氣場直壓四壁,教室裡一片靜默。
「哼……你們當然不敢有異議,上面那句問話也只是客氣,」金髮男人垂下長長的睫毛,一下下翻著教案紙頁:「好了,我的教學方式差不多就是這麼簡單親和,下面我們開始上課。」
滿室死寂裡,位於第一排的男班長站起身來。面對來自講台後的強大氣壓,他不太敢貿然像平常一樣高喊一聲「起立」,但出於禮貌,他還是伸出手,作自我介紹:「赫伯特老師,我是……高一四班的班長。」
「哦。」金髮男人頭也沒抬。
「老師……」男班長並未縮回手,他有點尷尬,還是希望新老師能來跟他交握一下促進感情的。
奧蘭多推了推眼鏡,慢悠悠掀起眼瞼,露出湛藍純粹的金色眼眸。他把疑惑的視線落在少年懸空側放的手上,問:「你是要跟我握手嗎?」
「對。」班長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抱歉,我從不握高中男生的右手。」
「……」
班長在一片意味深長的嘩然大笑裡,紅著臉坐回原處。
氣氛得到緩解。
「老師!」有膽大的女生叫起來,用還算不錯的英文問:「老師您有女朋友嗎?!」
教室頃刻間又安靜了,秦珊的心也立馬提到嗓子眼,她始終盯著講台那,盯著奧蘭多。只見他揚了揚眉,最終目光來到自己這邊,同她對視須臾,才平靜地挪開視線,平視全場期待的星星眼,吐出兩個字:
「已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