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顧真在家等到了很晚,Robin睡在了他的地毯上。

  過去五年間,顧真幾乎不會想到傅堯,想到的也都不壞,他回國後半年做了一張專輯,專輯裡有六首歌都是在Malibu寫的,大多與傅堯脫不了關係。

  不論結局如何令人不想回憶,過程總是美好的。

  顧真擅於記住美的東西,忘記壞的,他彷彿有兩個不同的記憶閥門,放水快,進水少,喜歡的才能放進去,不喜歡的就憑空消失。

  就像顧真回憶初吻,只會想起他和傅堯的一大群同學一道去山裡露營的那個晚上。

  那晚天氣很好,漫天的星星,他們點了火,圍坐在一塊兒,講了好幾個小時的鬼故事,到凌晨大家都還精神奕奕,一個女孩兒提議,玩國王遊戲。

  那段時間,顧真生物鐘很規律,臨近一點已經困得快睡著,靠在傅堯身上使不上勁兒,頭一點一點的,神智也不清晰了。

  傅堯讓顧真回帳篷睡覺,顧真又不樂意,非得待著玩兒。傅堯只好又替顧真管牌,又要穩著他,防止他滑到地上去。

  玩兒到不知道第幾輪,顧真迷迷糊糊倚著傅堯睡過去了,突然有人叫顧真名字。

  顧真被傅堯晃醒過來,傅堯手裡抓著張撲克牌,說:「顧真,抽到你。」

  「要幹什麼?」顧真勉力睜眼,問傅堯。

  「準備好了麼?」抽中國王的金髮男生故作神秘地發問。

  「好了。」顧真說著,晃了晃腦袋,清醒了一些。

  「哦,」那個男生面露狡黠之色,打量顧真一番,道,「和抽到J的人接個吻吧。」

  小朋友們起鬨的起鬨,吹口哨的吹口哨。

  顧真心說學生就是幼稚,環視四周,問:「誰是J?」

  「我。」傅堯轉過頭,給他看了看他的卡。

  四周靜了一刻,起鬨聲爆發了出來,顧真搖了搖頭,伸手攀住傅堯的肩膀,靠過去,同他接了一個很短很短的吻。

  雖然那麼短,又有這麼多年翻過,顧真還是記得傅堯冰冷而微軟的嘴唇的觸感,和在嘴唇相接時,傅堯瞬間的僵硬。

  「這麼熟練的麼?」傅堯把紙牌傳回去,目視前方,看似隨意地問顧真。

  顧真當然不會曝光自己的零情史,聳了聳肩,一副對此類遊戲司空見慣的模樣,心跳卻遲鈍地快了起來。顧真被點名要接吻的時候沒緊張,親傅堯的時候沒猶豫,等到所有人都重新投入新一輪遊戲,顧真突然口乾舌燥,從腦袋燒到了手心。

  親嘴而已。顧真瞥了傅堯一眼,傅堯正接過牌,要遞給顧真。顧真沒接,強作鎮定道:「我去睡了,」

  傅堯收回了手,說好,顧真邊走回了帳篷,打開了他的睡袋,躺了進去,在隱約有光的黑暗裡,平復心神,雙手交握,告誡自己不要像一個中學生一樣,因為剛剛接過吻,就想要去摸自己的嘴唇。

  傅堯是個特別有活力的人,至少五年前是。

  顧真躺在床上想著以前的事兒,有些睡不著,便走到客廳去倒水。

  在深夜裡,Robin的耳朵變得很靈,顧真一走到吧檯邊,Robin的頭就支起來了,轉頭看著要拿杯子的顧真,嗚了一聲。

  「睡吧。」顧真對Robin伸手,隔空作了個安撫的手勢,Robin便又把頭放了回去,重新沉入夢裡。

  顧真把瓶子裡的蘇打水倒進杯子,水位慢慢上升,杯子放在吧檯上,微弱的一盞夜燈的光罩著顧真和他周身的事物,他手底下的大理石檯面上也隱隱有些瀲灩的水光。

  顧真看著水,便憶起傅堯回學校前的不久的某一天,他非要帶顧真去夜泳。

  傅堯帶著泳鏡,披著浴衣,從自己陽台上翻了過來,敲顧真陽台的玻璃門,在外面低聲叫他:「顧真,開門。」

  顧真剛寫完幾個旋律,就被傅堯打斷了,走過去拉開了紗窗,隔著玻璃問傅堯幹什麼。

  「出去游泳吧?」傅堯的聲音穿過玻璃,有些失真。

  「不去。」顧真拒絕了,剛要把紗窗拉回去,傅堯立刻喊住他:「等等!」

  顧真手肘靠在玻璃上,臉也離玻璃很近,不耐煩地對傅堯不發出聲音地做口型:「有話快說。」

  傅堯看著顧真,手按著玻璃,額頭貼上來,也學顧真做口型,但他說了一長串,顧真根本看不懂,便還是打開了陽台的門,問傅堯:「你說什麼?」

  顧真陽台玻璃窗的門是往裡開的,他一開門,傅堯的手失了支點,人往前倒了一下,手按上了顧真的肩,傅堯晃了一下就站穩了,手卻沒從顧真肩膀上拿下去,他低頭對顧真說:「不游也行,你下來替我看著Robin。」

  時間還不晚,顧真穿著拖鞋跟他下去了。

  顧真只會最基礎的自由泳,坐在沙灘椅上遠遠看傅堯在海裡隨波起起伏伏,看得走神。他手裡拽著Robin的繩子,Robin繞著顧真的沙灘椅滿場跑,想衝去更遠的地方,總被繩子拽回去。

  顧真坐的位置和傅堯有一點距離,Robin轉了幾圈,開始往海的方向沖,顧真和它僵持了幾分鐘,也站了起來,被Robin拉著走過去。

  顧真脫了鞋踩在沙灘上,越往海邊走,沙子越是變得濕潤軟涼,海水一波一波地往他腳邊打。

  傅堯看見了顧真,便往岸邊游游,到淺的地方,傅堯換成了站姿,向顧真走來。

  兩人還沒來得及打招呼,海裡就來了個大浪,顧真猝不及防得被潑濕了半身,睡袍下襬緊緊貼住了他的腿。

  傅堯看見顧真狼狽的樣子,毫無同情心地大笑,問顧真:「大哥,你穿著睡衣啊,你怎麼不躲。」

  「我沒看清,」顧真說著,解開了睡袍的綁帶,直接把睡袍脫了,挽在手肘上,道,「難受死了,我回去了,你自己遛狗吧。」

  他剛一轉身,就被傅堯拉住了,傅堯說:「反正都濕了,不如來游一會兒。」

  傅堯捉住顧真牽著狗的右手手腕,把狗繩的環從他手心裡挖出來,往Robin那兒一扔,對Robin道:「乖,自己去玩。」

  說罷他就拽著顧真往海裡走,Robin得到解放,立刻叮叮咚咚跑遠了。

  顧真手裡還拿著睡衣,不情不願地說:「不是說好了我看Robin麼?」

  「玩玩兒唄,不好玩兒算我的。」或許是傅堯的聲音太低沉,顧真覺得他貼著自己的耳朵在說話,可傅堯身體又規規矩矩,保持著正常的距離,好像他真的在同顧真分享他最喜歡做的事兒,顧真只好被他說動了。

  顧真隨著傅堯往前走,海水浸沒了他的小腿,膝蓋,腰腹。

  在快沒過胸口時,傅堯說:「來吧,你會游泳吧?」

  「會。」顧真把自己浸進海水裡,游了起來。

  傅堯見他自得其樂,也便換了個方向,往遠方游去。

  顧真怕游遠,繞著一塊小礁石打圈,起先還能看見傅堯,聽見划水聲,過了一會兒,顧真發現傅堯不見了。

  他停下來,四下張望,海裡很黑,他也看不真切,顧真覺得佔滿整個視野的黑,和浪潮的聲音加在一起,就有點兒瘆人,他掉頭往海灘上游,想回到岸上,大腿上卻擦過一個東西。顧真一開始以為是水草,但是這東西又卻帶著與海水不同的溫度,和詭異至極觸感,叫他頭皮一麻。

  他頓了一下,加快速度往前游,腿突然被一個東西纏上了,那東西掛在顧真腿上,開始一下一下地拉扯顧真。顧真嚇了一跳,他掙紮起來,抬高聲音叫著傅堯的名字,和纏著他的東西和他對抗著。

  「怎麼了?」傅堯的聲音從不遠處響起來。不久,一雙手拉住了顧真的手臂,傅堯很緊張地靠過來,問顧真:「怎麼了?」

  顧真腿上的力氣鬆了,顧真喘著氣,剛想說話,一個東西從他們前方的水裡鑽了出來,顧真嚇得捏緊了傅堯的手,重重跳著的心好像猛地躥起來,卡住了他的咽喉,叫他聲音也發不出。

  「Robin,」傅堯叫了那個東西一聲,又拍拍顧真的肩膀,道,「別怕,是Robin。」

  Robin的眼睛閃著亮光,嘴裡發出「嗚嗚」的叫聲,歡快地朝他們游過來。

  顧真腿上的東西還在,他抓著傅堯,說:「我腿上好像纏了東西。」

  傅堯看了顧真一眼,說:「我下去看看。」

  接著他便戴上了泳鏡潛了下去,顧真覺得傅堯的頭髮碰到了他的腿,然後有手抓住了他的小腿,把纏著他的東西拿掉了,又過了幾秒,傅堯浮了上來,把手裡的東西給顧真看:「你被Robin的繩子纏住了。」

  顧真鬆了口氣,但心跳依然沒有平復,他穩了穩心神,說:「我上去了。」

  傅堯沒說什麼,帶著Robin跟在他後面一塊兒上了岸。走到沙灘上,傅堯把Robin扛了起來,對Robin道:「Robin,你嚇到顧真了。」

  Robin似是也知錯了,不敢亂動。

  走近了房子,傅堯又和顧真說:「對了,我家吹風機壞了,我帶Robin去你家吹個毛。」

  Robin這天連在他最討厭的吹毛時間裡都很乖。

  顧真換了條睡袍披著,看傅堯抓著吹風機,翻動Robin柔順的毛髮,加快吹乾的速度。

  傅堯開始吹Robin的頭頂,他背對著顧真半跪著,裸著上半身,只套了條放在沙灘椅上的運動短褲,傅堯背部的肌肉不誇張,但很勻實,流暢而充滿力量感。

  顧真頭髮比傅堯長不少,水順著脖子往下滴,他就拿毛巾擦了擦。

  把Robin吹乾了,傅堯要帶它回院子裡睡覺,要走顧真家的正門,顧真去給他開門。

  海邊晚上的夜風還是涼爽的,帶著股很淡咸腥氣,夾著草木被曬過的氣息,繞著夜行的人不散。

  顧真看著傅堯牽著Robin走到隔壁,隔著低矮的樹籬,又看傅堯把Robin趕進它的豪華狗窩,正要準備回家洗澡,傅堯叫了顧真一聲,朝他走過來。

  顧真手輕輕搭著樹籬,等著傅堯走到自己面前站定。

  傅堯和顧真對視了半分鐘,盯得顧真又有些緊張了,傅堯才低頭,緩緩靠近了顧真,他沒有問可不可以,可顧真也沒推開他,他們很自然地接吻,好像這些舉動,都是理所應當,順理成章。

  傅堯的嘴唇還是冰,顧真閉起了眼睛,傅堯吻得不久,也很克制,發乎情而止乎禮,在動情前便移開了。

  他還是注視著顧真,月亮在他背後,顧真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聽得到傅堯對他說話,語氣裡帶著笑意:「回你上次國王遊戲的禮。小顧哥哥,我下個禮拜回學校了。」

  顧真被掛在千尺高空的心下降了二十米,像是終於又感受到了一絲風帶來的涼氣,大腦也不再燒得那麼滾燙了。

  但他還是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半晌才說:「你也不算生疏。」

  「大哥,」傅堯笑了,「我都十九歲了。」

  顧真的手突然疼了疼,他發現自己抓樹籬抓得太緊,緊得叫樹籬上的木刺扎進了手心,他鬆了手,自以為面不改色地對傅堯說:「十九歲長大了,你下次去商店自己買酒。」

  「別這麼認真麼,」傅堯靠過來,和顧真撞了撞肩,認錯,「我錯了。我決定回學校之前帶你去浮潛一次,說了這麼久了,得說到做到。」

  「……不去行不行?」顧真無奈地說,「是你說了那麼久,我又沒答應。」

  顧真不喜歡曬太陽,傅堯不信這個世界上竟然有不愛曬太陽的人,說了好幾次,要帶顧真去感受一下太陽和海水的好。

  「你答應了的,就這麼定了,我去借船,」傅堯不理會顧真的拒絕,擅自道,「好了,太晚了,快睡吧,晚安。」

  傅堯轉身往房子裡走了,顧真頓了頓,也走了回去。

  他轉開門把手前,心說什麼下次商店買酒,傅堯都要回學校了,應該沒有下一次了。

  而傅堯說帶他浮潛,最後也未能成行。

  時間有時候並不能改變很多,顧真還是顧真,傅堯還是傅堯。

  Robin醒了,跑到顧真身邊,用溫熱的身體去蹭顧真的腿,顧真蹲下來,摸了摸Robin的頭,從懷緬的情緒裡抽身出來,回房間睡覺。Robin跟他進了房,躺在他腳邊,顧真說了兩次讓Robin下去,Robin都沒下去,顧真睏意來襲,就昏昏沉沉地進了睡夢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