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蝦慢慢地站起了身,隨手將不棄拉到了身後。
就在她打算動手的時候,隔壁雅間簾子一掀,走出一位衣飾華麗面帶英氣的年輕公子來,抱著膀子冷笑道:「哪來的狗亂叫?!敗了少爺的酒興!」
開春之後元崇來蘇州遊玩,靖王孫就做了東道。今晚元崇應靖王孫的約來醉一台吃飯,靖王孫不知為何遲遲未來,元崇便獨自要了酒暢飲。此時酒興正濃,等得無聊。突然聽到外面有人當眾調戲良家女子。聽丫頭的語氣那位小姐和靖王府是親戚,他哪裡還忍得住,掀簾子便跳將出來。元崇在望京城也是能橫著走的人。又沾染得幾分軍中血性,哪把幾個地痞放在眼中。
那吳老虎收了銀錢受人指示要當眾讓朱府的孫小姐難堪。而且主家吩咐事情鬧得越大越好,最好傳遍蘇州府。門口打抱不平的公子一口外地口音,他更不放在眼裡。他眼裡充滿了噬血的光,冷哼了聲:「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也不打聽打聽大爺是誰!」
元崇比他更蠻橫,什麼話也不說,直接抬腿踹翻一個堵在門口的小癟三,拳腳毫不留情的砸下去,揍得吳老虎手的人哀號不斷。
吳老虎氣得一拳重重擊向元崇。
兩人開打,醉一台裡無關的食客早就作鳥獸散退到了樓外觀戰。餘下幾座人悄悄拿出了兵器。互相望了幾眼,心裡生疑不知對方是何人,卻極有默契的直奔雅間。
這方元崇被吳老虎死死纏住,見一群人舉著刀沖靖王孫的堂妹去,心裡不由得大急。朋友的堂妹,他無論如何也要護了。硬生生受了一掌,直奔到雅間門口站定,頭也不回的說:「我擋住他們,趕緊走!」
不棄聽得他的望京口音眼皮跳了跳。她是出來惹事的,讓她跑路怎麼可能。見元崇招式散亂,顯然已經招架不住了,便伸手輕輕捏了把小蝦的手,努努嘴,自覺的退到了角落。
小蝦好笑的看了眼放出大話卻狼狽不堪的元崇,身子一晃,手一伸,夾住了一片刺向元崇的尖刀,輕飄飄的從元崇身側移出了門。
粉色的身影不帶絲毫煙火氣的在攻來的人群中穿梭,所經之處,不是聽到骨頭折斷之聲,便是一片血花濺出。
元崇頓覺壓力一輕,腳踢飛一人,竟無人再衝上來。定睛一看,震得呆住。
大堂地上已倒下一片,而那位被調戲的小姐已走到了吳老虎身旁。身姿優美,動作卻極粗魯,拎起一隻至少裝了十斤酒的大酒罈毫不客氣的砸在了昊老虎頭上,淡淡的說:「慢慢飲!」
她也不理會滿地慘號的人,眼瞥見有人連滾帶爬跑出去也不追。沖站在元崇身後笑咪咪的不棄招了招手道:「花花,回府。」
不棄清脆的應了聲,屁巔屁巔的跑過去,滿臉賊笑。
醉一台裡滿地狼籍,這主僕二人卻沒有半點要賠償的意思。在樓外好奇驚豔的目光中揚長而去。
靖王孫如同警匪片裡喜歡姍姍來遲的警察,在不棄和小蝦離開後不到盞茶工夫來赴約了,年輕的臉上佈滿了疑惑。
掌櫃看到少東家來了,趕緊從櫃檯後跑了出來,簡短的說了經過。
眉清目秀的靖王孫眼中掠過一絲冷意,未曾見面的堂妹居然是個會武的高手?他壓住心裡的驚詫,淡淡的說:「把這個潑皮綁了交衙門去!順帶把損失賬目報過去。」
他回身對元崇一揖道:「為兄來得遲了,多謝兄弟出手回護我家親戚。」
元崇豪爽一笑。他想著帷帽面紗飛起時露出的美麗容顏,小蝦下手時的乾淨利落,心臟傳來麻麻酥酥的感覺。他厚顏問道:「王孫與那位小姐家是什麼親戚?能否替我引見?」
元崇是望京城守備府公子,斷無入贅朱府的道理。以元崇的家世人才,又出手幫了那丫頭。這樣的人做孫女婿朱八太爺不是沒有可能答應。如果他能娶走那丫頭,朱八太爺還有什麼理由不過繼一個子侄?所以靖王孫微微一笑:「包在我身上。」
而此時,離了醉一台的不棄和小蝦又遇到了第二撥襲擊。
不棄躲在角落裡緊張的想,想要她死的人真不少。三位總管的話沒有誇張半分。她機警的左看右看,盼著朱八太爺的人快點來。
那群持雪亮長刀的黑衣蒙面人沒想到朱府孫小姐看上去嬌滴滴的,武功竟然這麼強,心裡不免有些急燥。
小蝦也打得心煩。對方人太多,她要護著背後的不棄,未免有些施展不開。她輕咤一聲,攥著不棄的胳膊,縱身上了房頂。幾個起落後,放下不棄把她往風火牆後一推道:「躲著別動。」
黑衣人緊跟著又追了上來。
小蝦挺直身冷冷的注視著圍上來的黑衣人,慢慢從袖中取出一柄匕首。身影一晃,直衝過去,手中匕首揮起一圈圈小小的光暈,黑夜裡極為美麗。
黑衣人見她扎手,使了個眼神,有人便悄悄的離開了原地,找從後路包抄。
不棄躲在風火牆邊緊張的探出了頭觀戰。
小蝦的武功真的很高,以一敵八不見絲毫敗象,不棄放了心。她想,若是估計得不錯,只有小蝦應付不了的時候,朱府的人才會出手。她有點遺憾的想,看來今天是看不到老頭兒隱藏的力量了。不過,今天的收穫也不小。她去的那些朱記店舖,只要有人出店尾隨,小蝦都記住了。回頭暗中一查,就可以知道府裡哪些人生了異心。
她相信,就算小蝦記不住。朱府大總管朱福也會記住的。在醉一台出手的人也會被福總管暗中派來的人盯著。
朱八太爺和幾位總管或許掌握了一些情況。但是隨著她的到來,朱八太爺對她的看重。那些想趁朱八太爺無後瓜分朱府財產的人就徹底失去了希望。狗急了會跳牆,隱藏得更深的人就會浮出水面。她是朱八太爺肅清朱府的楔機。
不棄想得出神,身後突然傳出一聲慘叫。她回頭看去。一個手執長刀黑衣人胸前露出一截箭桿從不遠處滾落。不棄嚇得連滾帶爬的出了風火牆。
小蝦目光一冷,匕首狠狠刺進最後一名黑衣人的脖子,掠到不棄身邊,將她拉到身後藏住。
月初升,重重黑簷像湖裡的鯉脊。晚風輕拂,遠處屋頂上出現了一個黑衣蒙面人。黑衣箭袖,背負長弓。
不棄躲在小蝦身後尚在後怕,如果不是那枝箭,她會不會被那人一刀砍了?她開始後悔自己今晚的行動太過冒險,心裡對朱府的後援尚未出手極為窩火。
「多謝蓮衣客出手相助!」小蝦望著陳煜遠去的身影提起內力喝了聲。她的聲音再一次嚇愣了不棄。
蓮衣客?陳煜?剛才射箭的人是他?不棄不受控制的從小蝦身後探出頭來。遠遠地看到一個黑影躍下了屋頂。她的腦袋一醒,拉著小蝦的手急道:「小蝦,追上他!」
小蝦一愣,不解的說道:「小姐,蓮衣客喜歡獨來獨往,出手後從來不肯多留。這裡太危險,咱們先離開再說吧。」
不棄急得直跺腳:「我我我要見他!快一點!」
小蝦不再說話,攬住不棄的腰往前掠去。自陳煜消失的地方躍下屋頂後,才發現是條四通八達的小巷。
不棄下了地順著巷子就往前跑,心咚咚跳著,腦子裡只有陳煜一人。
他來了,他在蘇州府,他竟然在蘇州府!他又救了她一次,他看到她了嗎?他知道救的人是她嗎?他是不是沒有認出她來?如果認出了她,他為什麼要走?無數的疑問在不棄腦袋裡撞來撞去,又不敢貿然大聲喊他,直急著滿頭大汗。
身體驀然撞進一個人懷裡,不棄尖叫了聲,抬起頭看到三總管朱壽揉著大大的肚子苦笑的看著她:「孫小姐,沒事了。」
「你讓開!」不棄跳著腳吼道。
朱壽一愣,這時小蝦已趕了過來低聲說:「追不上了。」
不棄心裡一空,失魂落魄的望著幽深的巷子低語道:「他就走了。」
小蝦嚇得手足無措,拉著不棄上下察看:「小姐,你怎麼了?受傷了?」
下一次再能看到他會是什麼時候?她,真是想他!不棄回過神黯然地想,花不棄已經死了,她才到朱府還有那麼多事情要做,她現在怎麼能去找他。而且,就算找到他又如何?他是王府的世子,七王爺怎麼可能應允他和她在一起?不棄順勢撲進小蝦懷裡,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小蝦輕嘆了聲,目光漸柔,手輕輕按在不棄頸邊,讓她暫時陷入了昏迷。她抱起不棄對疑惑的朱壽道:「哥哥為何不早點出手?孫小姐看來受的驚嚇不小,先送她回府吧。」
面對小蝦責備的眼神,朱壽苦笑道:「孫小姐有勇氣以身作餌,老太爺覺得讓她感受一下要面臨的危險也是件好事。」
小蝦憐惜的看著不棄輕聲說:「孫小姐尚年幼,老太爺心太急,對她期盼太高。」
朱壽招了招手,一乘小轎抬了進來。他沉默了會兒道:「老太爺年事已高,又只有她這點血脈,不免心急了點。小蝦,沒有老太爺咱倆也活不到現在,你好好護著她。」
小蝦嗯了聲,將不棄抱進轎子裡,跟著坐了進去。她輕輕看著昏睡中的不棄,喃喃說道:「我會帶蓮衣客來見你。」
靖王府別苑中,元崇坐在水榭旁飲著酒,臉上帶著抹神秘的笑容。
陳煜已換了身衣裳,靜靜的走向他,拿起了桌上的酒杯。
他突開口說道:「朱府那位孫小姐武功很高,下手狠絕。元崇,你眼力真好,一眼瞧上隻母老虎。」
元崇不理他的譏諷,嘿嘿笑道:「我只要一想到她拎起裝著十斤重的酒罈毫不猶豫的砸在那廝頭上就覺得痛快,她真是美極了!對了,你今晚出去,那個神醫可有消息?」
陳煜搖了搖頭,神情黯然。
七王爺突然病重,謝絕醫治,自道不久於人世,不必再請醫了。陳煜卻不肯死心,聽人說蘇州府出現了個少年神醫,專治疑難雜症,就想南下尋訪。元崇與靖王孫有故,自告奮勇陪了陳煜南下。
知道陳煜不想和靖王府的人照面,更不想讓比自己年紀大的靖王孫叫自己王叔。元崇單獨去靖王府拜訪了靖王孫請他相助尋找神醫。
望京城裡多結交一個權貴對自己沒有壞處,靖王孫滿口應允。他知道元崇生性豪爽喜歡自在,把靖王府閒置的別苑打掃了借他住下,吩咐下人不要進後院打撓。
苑中清靜,陳煜出入也不走大門。靖王孫陪著元崇遊玩數日,竟然不知道遠在京城的小王叔不僅來了蘇州,還住在他的別苑裡。
說也巧,陳煜晚上以蓮衣客的身份出去時,湊巧見到了那場屋頂打鬥。他回到別苑後又聽元崇興奮的說了一通醉一台發生的事,驚訝之餘就想到了屋頂那個粉色身影。
「長聊,她可有受傷?聽說朱小姐今天才回到朱府,她得罪了什麼人?對了,聽說朱府要在八月十五舉行及笄禮。她看上去可沒這麼小。」元崇滿臉痴迷,恨不得陳煜把看到的每個細節都告訴他,恨不得陳煜把屋頂打鬥的朱府小姐形容成天女下凡。
聽到及笄禮,陳煜心裡一酸。看到父王病重時還不時念叨著不棄,他忍不住把她沒死的事說了。七王爺欣喜不己,又常對他說,如果找回不棄,明年二月就替她辦及笄禮。
他可以告訴父王不棄沒死,卻不敢告訴他,不棄不是他的女兒。若是父王聽到這個消息,怕是死也不會瞑目吧。
壓下心裡淡淡的悵然,陳煜平靜地說:「朱小姐沒事。她身邊的小丫頭躲在風火牆邊,差點被一個偷襲的蒙面人殺了。我遠遠的看著,氣不過他要殺個小丫頭便射了他一箭,救了那丫頭一條性命。」
聽他說起為救個小丫頭出了手,元崇知他又想起了花不棄,安慰的說道:「你不是說她沒有死麼?慢慢找吧。」
陳煜仰頭飲盡酒,輕聲說:「來蘇州府也有十天了,那位神醫最後在蘇州府露面是在兩個月前,想來他已經離開了蘇州府。我記掛父王的病情,明天就啟程趕回望京。元崇,你想必是捨不得走的。留在這裡替我再多打聽打聽。」
元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我遲幾日回來。靖王孫答應替我引見朱府小姐。也許再等幾日又有了神醫的下落呢?」
陳煜嗯了聲,默默的飲酒。不知道為什麼,他看到朱府那丫頭縮躲在風火牆後,就想起了在紅樹莊柴房裡見到的花不棄。瘦弱的蜷在牆邊,沒有半點自保的能力。讓他想起就心痛。
三個月了,杳無音信。她究竟在哪兒?從棺中換去屍體的人究竟是誰?她什麼時候才會出現?
花園水榭中,燈光映得兩張年輕的臉。一人憨笑一人微愁。對飲無語,眼中淡淡相思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