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卿,蘇州府那位姑娘的事我央人去替你說親。先定下,三年熱孝後再過門如何?」白漸飛熱心的說道。
陳煜眼風狠狠的掃過元崇,惱他胡編亂說。見元崇賊笑,陳煜噙得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容輕嘆道:「有勞漸飛跑一趟蘇州府,告訴那位小蝦姑娘,如果她願意等,東平郡王府三年後便迎她過府。」
白漸飛微笑道:「蘇州府的小蝦姑娘是麼?我替你去說!」
元崇已衝了過來道:「不是!叫,叫花花!那丫頭眼睛亮得驚人!」他記得醉一台酒樓上小蝦叫身邊的婢女花花。
陳煜的胸口如中大錘,失聲問道:「你說什麼?」
元崇嚇了一跳,使勁給陳煜遞眼色道:「你忘了?就是和小蝦在一起的那個丫頭,叫花花的?」
陳煜的心一陣狂跳,不顧白漸飛莫名其妙的眼神,扯了元崇的胳膊道:「你再說一遍,你當時怎麼認識她們的?」
元崇回到望京後已不知道向陳煜說了多少遍小蝦,他望了眼白漸飛沖陳煜又使了個眼色道:「長卿你就忍忍吧!你和我說了這麼多遍,還想聽啊?」
父王去世,老阿福殉主,皇上的密令此時像三重大山壓在陳煜心口。他驀得爆發:「那個叫花花的長什麼模樣?!」
元崇這才反應過來,他愣了愣苦笑道:「叫杏花春花秋花的多了去了。」
陳煜急得跳腳:「不是,你說她的眼睛怎麼了?」
「亮啊!亮得只叫人記得她的眼睛了,長什麼樣子倒忘了。」
陳煜喘了兩口氣,突然他倆往門外一推,關了房門道:「我想靜一靜,天也快亮了,你們回吧!」
白漸飛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迷糊的低聲問元崇:「長卿是不是傷心過度?怎麼說話語無論次的?」
元崇心想只要與花不棄沾半個字的關係,他何止語無論次,簡直就是瘋魔了。他苦笑著攤了攤手道:「讓他靜一靜吧。今天他太累了。」
門裡的陳煜閉著眼睛喃喃地念叨著不棄的名字。他真想去瞧瞧,那個叫花花的有著賊亮眼睛的丫頭是不是她。
腦子裡另一個聲音又提醒他,他該走的方向是西面的東平郡。而不是東南的蘇州府。
秋染重林之時,望京城信親王歿了的消息傳開。出乎所有人的意外,內庫由長公主駙馬都尉接掌。原來最有望接掌內庫的世子陳煜被封為東平郡王,信親王喪事一過啟程前往偏僻的江北西楚州東平郡。
坊間對世子沒有世襲爵位議論紛紛。很多人甚至不知道東平郡是什麼地方。一聽地處西楚州,紛紛覺得陳煜是被貶出了望京。
要討好的內庫總管換了人,皇商們的反應最為強烈。四海錢莊打探到的消息也傳到了蘇州府。
七王爺歿了,陳煜被貶出望京,前往東平郡封地。不棄聽到這些消息心不由自主擰成了一團。
「東平郡,郡內多山多沼地,五月起瘴,人畜吸之熱寒交替無醫可治。視為畏虎。」她從博覽群書擅詩文的丫頭口中聽到東平郡的情況就傻了。
世人都道瘴氣厲害,不棄卻知道這是沼澤地毒蚊蟲猖獗,聚集在一起像黑霧。蚊蟲可傳播瘧疾等種種疾病。功夫再好被毒蚊子咬了,血液裡有了病毒,這個世界上拿什麼藥去治?
她在屋裡急得團團轉。她知道這樣的信息,卻做不出來滅蚊藥水。不棄突想想起藥靈莊來。藥靈鎮靠山,山中也多毒蛇蚊蟲,藥靈莊常發給鎮上居民一些丸藥。她趕緊囑人通知四海錢莊的二總管朱祿,要他找藥靈莊定做防蚊蟲叮咬和清熱解毒的丸藥趕在陳煜出發前送去。
她用了一個極理直氣壯的理由:「內庫換了總管。七王爺歿了,沒有人理會一個被貶的倒霉世子。朱府此舉是雪中送炭。東平郡雖偏遠,但山上多有野生茶樹王,所產茶葉香氣馥郁經久耐泡。如果能討得東平郡王歡心,讓朱記茶行獨家經營。喝厭了江南茶葉的貴人們一定會出高價購買。」
沒有人懷疑不棄的心思,連朱八太爺聽了眼睛都是一亮。新品種對於老茶行來說,無疑能在同行中獨佔鰲頭。
他離開瞭望京。那座城裡已經沒有她再牽掛的人。不棄的目光望向西方,也許兩年之後,她能還完朱府的債,那才是他們相見的時候吧。
蘇州府的百姓都感嘆:「這一年的中秋啊!」
江南六州府接了朱府請帖的人們也如是感嘆:「這一年的中秋啊!」
這一年的中秋與眾不同。
江南朱府在蘇州河畔搭起了十里長棚開流水宴。白牆黑簷的靜美府弟之中,孫小姐朱珠行及笄大禮。
但凡豪門世家女子的及笄禮都辦得莊重。朱府孫小姐的及笄禮非比尋常。因為她不僅只是位名門小姐,而且是大魏國的百年世家江南首富朱家的第十代繼承人。
大家都知道,朱八太爺唯一的兒子朱九華在十幾年前就病逝了,這位孫小姐是他唯一的後人。朱八太爺早在幾個月前就讓孫女接手學著當家。及笄禮之人,孫小姐成年,就正式接管朱府。
快十五歲的孫小姐朱珠繼承了朱府商人的精明。年紀雖小,手段卻十分高明。
她的十位姑奶奶先是不滿一個小女孩兒當家,但是最有權勢的嫁了靖王世子為側妃的九姑奶奶在見過孫小姐後轉變了態度。緊接著孫小姐讓朱府裡的三十位姨奶奶對她讚不絕口。猶如江南朱府家業四條桌腿的朱府四總管更是心甘情願地替孫小姐充當起了轎伕,穩穩的替她抬轎。
自各地湧到朱府看熱鬧的人對孫小姐的好奇心在中秋這天得到了充分的滿足。
雖然身上的衣衫一層加一層的換,越換越繁瑣精美。頭髮由散著變成挽成了髻兒。插戴的飾品由簪變成了釵冠。不棄卻有種荒謬的感覺,自己是在場中跳脫衣舞。因為隨著她每一次更衣梳頭插首飾,四圍射到她身上的目光就越發的熱烈。
她沒有父母,做正賓的人是大姑奶奶。朱八太爺的大姐。一位雙鬢白髮齊生的老夫人。一旁端著盤子做贊者打下手的是三總管朱壽的妹妹小蝦。
小蝦是除了不棄之外朱府裡的另一位小姐,做及笄禮上的贊者不算辱沒不棄的身份。她還有著另一重身份:不棄的女保鏢。現在,她又擁有了第三重身份:不棄長這麼大結交的第一個女性朋友。
小蝦後來問不棄,為什麼不把她只當成一個單純的保鏢?
不棄的回答讓她啼笑皆非:「小蝦,我第一次看到你,你在洗天浴。大白天敢在露天水池裡洗澡的女孩子想必能夠接受我說的一些奇怪的話。其次你很美,美得像雪原上的藍天。最主要的是我想以情動人。這樣你替我挨刀會更主動一些。」
小蝦很認真的回答她:「哥哥說過,我要保護你一輩子。小姐不用討好於我。」
不棄只能理解,然後對自己還存有那些遙遠的人人平等的意識感到惋惜。依然成天膩著小蝦,終於可以放開心防,偶爾冒些比小蝦洗天浴更驚世駭俗的話來。
換最後一套禮服的時候,不棄對小蝦說:「是不是今天的衣裳首飾特別華麗漂亮?怎麼人人看我就像看銀子似的兩眼放光?」
小蝦今天穿了件白色鑲粉紅邊的深衣曲裾,挽了髻。眉眼疏朗間帶著幾分嫵媚之意。不棄賊笑著說:「我是說那個在醉一台打抱不平的憨小子在看小蝦!」
整理好她臂間掛下的披帛,小蝦當沒聽到元崇的名字似的。左右瞧了瞧不棄,眼裡透出微微的笑意:「小姐的臉會發光。比我美麗。」
「真的?快拿鏡子來!」不棄有幾份不相信,心情卻是雀躍的。
侍候不棄的丫頭甜兒和杏兒抬著一面銅鏡走到她面前,不棄機械的動了動脖子,生怕把頭上的東西晃了下來。她看著曲裾斜斜繞下勾勒出的苗條身材,嘖嘖兩聲。又轉了一圈,把臉靠近了鏡子,眼睛一眯作放電狀,再嘖嘖兩聲:「青春無敵美少女呀!幹得好!甜兒,回頭賞你!」
「多謝小姐!」替不棄上妝的甜兒抿嘴一笑。
不棄堅持不用胭脂水粉,捏著自己的臉說現在這歲數是全天然的清水芙蓉,用不著弄成猴屁股。大半年養下來,她的皮膚白皙不少。此時她頭上戴著一頂珠釵冠。由粉色圓潤的珍珠穿綴而成。兩端探出一枝珠花,垂下珠簾。頭一晃,珠子輕輕撞著,發出悅耳的聲音。淡淡的珠光映在臉上,柔和的光澤讓臉也放出了光華。那雙眼睛越發的清亮,為了及笄禮,丫頭們親手趕繡出一件粉色的大袖長裙禮服。上面繡了四季花卉,祥福吉鳥。罩衫是白色的輕紗,那些繡在腰身以下的花兒鳥兒如活了一般。替不棄增添不少清貴之氣。
不棄高昂著頭,哈哈大笑。笑過之後卻望定銅鏡裡那個渾身華貴,初露少女風姿的女孩兒道:「真的不像從前的自己了。」
只有小蝦知道她的過往,聽明白了她的話。小蝦放柔了聲音說道:「小姐如今要正式掌管朱府,自然不是從前的小姐了。」
一經打扮之後的她與從前的她差異太大。現在這時代是不可能有整容手術的,要讓以前的人見面不敢稱相識,換了衣著打扮從氣質上騙倒對方也是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不棄想著小蝦的話,認真的對甜兒說道:「以後我所有的衣裙都不要素淡的。怎麼看上去有錢怎麼弄!當然,你也別把我整成一看就是打劫對象。走吧,把最後的過場走完!」
不僅元崇在蘇州,陳煜此時也在蘇州。
遠去東平郡的隊伍仍在往西的官道上緩慢的行進。照他的吩咐會一路走走停停,在三個月後才會到達大魏國最邊遠的西楚州東平郡。這為他騰出了一個半月的時間。
肯跟了他去東平郡的人都是忠於父親和他的王府死士。阿石雖然是皇上的眼線,他從前防著他,現在有皇上的密令,陳煜不用再擔心阿石知道他會中途消失。與侍衛統領韓業一夜深談之後他帶了六名武功高強又各有所長的侍衛悄悄離開了隊伍,轉而渡江南下。正巧在八月十五趕到了江南蘇州府。
因為那幅錦緞上題寫的詩句,讓他想起了江南的景緻。還因為江南朱府,有個叫花花的長著雙亮得驚人的丫頭。
朱府孫小姐的及笄禮在朱府正廳中隆重舉行的時候,陳煜正和他的六名侍衛分散坐在蘇州河邊的十里長棚中。他穿著件普通的灰色布衫,背著個小包袱,和許許多多吃白食的人一起吃著朱府免費提供的流水席,替朱府孫小姐的及笄禮湊一份人氣。
陳煜身邊的人邊吃邊讚著朱府的和善大方,議論著朱府在外藏了十五年的孫小姐,感嘆著朱家九少爺的早逝。
王一道:「九少爺十四年前突然病逝沒準是朱八太爺不准他娶那個女人回府!唉,如果那個女人生的是位少爺,朱八太爺肯定早同意了。可惜是個女娃。」
趙二也壓低了聲音道:「朱八太爺哪裡會想到九少爺會病逝的?女娃也是唯一的血脈,他原不想接回來。只是娶了三十房姨奶奶再也沒生個一個兒子。孫小姐這才有機會回朱府。」
錢三帶著神秘的笑容道:「聽說孫小姐長得極像朱八太爺,那雙眼睛更是像極了朱老夫人。當年的朱夫人可是咱們蘇州府的第一美女。孫小姐定然也是個美人兒!」
……
天門關柳青蕪縱馬揮鞭向抱著一隻錦盒的不棄擊下。她眼裡流露出恐懼,嘴裡喃喃叫著九叔,一動不動的傻站著。
望京城郊紅樹莊的柴房裡,他對她說:「我說過,我是來殺你的。你怕嗎?」
「賤命一條,有什麼好怕的?只是我答應過九叔的事情還沒有做,挺對不住他的。」
「一個殘廢了的乞丐,養著你也是靠你博取人們的同情,方便乞討罷了。你為何把他看得這麼重?」
不棄眉一皺怒了:「乞丐怎麼了?他不養著我,我能活著?討來的好吃的,九叔從來都先讓著我,那年大風雪,他把我護在懷裡我才沒有被凍死。」
雨劈頭蓋臉澆下來,不棄不管不顧的跑著,他自寢殿裡追出去,自身後抱住她。懷裡的不棄尖叫著掙扎:「放開我!我要找九叔去!」
收養不棄的乞丐花九,顧惜著不棄一條命的花九。不棄答應過花九的事情。江南朱府突然病逝的九少爺……陳煜手裡的筷子顫了顫。不棄的母親是薛菲,薛菲的夫家在碧羅天。收養不棄的花九是朱府的九少爺?江南朱府突然有了個八月十五及笄的孫小姐。今年突然同時出現在望京城的朱府四總管,高調爭奪官銀流通權……無數的線索似乎彙集到了一起,又產生無數新的疑問。
朱九華是不是不棄嘴裡的九叔?如果是,他和薛菲又是什麼關係?他為什麼要收養被薛家莊拋棄的不棄?難道又是一個迷戀薛菲的痴情人?因著朱八太爺的強力反對,隻身帶著不棄乞討度日,凍死也不回家?
陳煜吐了一口氣,筷子挾起一隻蟹粉小籠送進了嘴裡。
他輕輕的轉過頭,凝望著遠處河彎包圍著的粉牆黑簷府邸。不管不棄的生父是不是朱家九少爺,但他有八分把握,朱府今日行及笄禮的孫小姐可能是花不棄。改了生辰八字改不了這麼多的巧合。朱府不想想讓人聯想起府裡的孫小姐和望京城流傳七王爺女兒的花不棄有關係。那麼,朱八太爺是否知道碧羅天呢?他微微笑著,看來,他有必要在蘇州府留上些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