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若菲只看著她,目不轉睛。他眼裡突然有了淚,一把拉住不棄的手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多銀子?你遇到了什麼麻煩?不用錢莊的股份,我給你!」
不棄使勁抽開頭,扭過頭高傲地說道:「在商言商。咱們只是在談生意。這筆生意你不虧,莫府從此是大魏國唯一的金融世家!畫押吧!別讓我瞧不起你。」
徹底被震碎了心神的莫若菲望著她,毫無知覺的簽名蓋印章按下手指印。不棄輕吐出一口氣。不用這種連續的手段,她也沒有把握如今的莫若菲是否會順利的出六百萬兩銀子。
她聳了聳肩,將契書放進了懷裡。毫不留戀毫不遲疑的要走。
「別走!給我一個機會……」望京城的無雙公子神情激動語無論次,「我無數次的夢到那座山崖,無數次的想起你。小不點兒,我們在一起那麼多年,我們相依為命。這裡沒有人和我說同樣的話,沒有人能知道莫府十歲的小公子拚命的讀書,拚命的想變得強大。我很累,真的很累。你來了,我是真的想保護你。我想對你好,我想照顧你一輩子。我不想和你變成陌生人。我不想你這輩子還怨我……」
然而不棄還是走了。她在心裡對薛菲,對薛家莊的人說對不起。為了自己的贖身銀子,她放過莫夫人,放下了仇恨。
靖王府的九姑奶奶給足了不棄面子。今晚在醉一台的全是朱府的下人們。照不棄吩咐在上菜之後就開了。小蝦親自守在醉一台外。沒有人聽到她和莫若菲的對話,沒有人看到緩步走出醉一台的不棄滿臉是淚。
樓下傳來莫若菲的哭聲。重生二十年後,他第一次哭得這麼痛快。
十天之後,朱祿將四海錢莊的一切都移交給了莫府。接過八百萬兩的巨額銀票,核實印鑑畫押後,心裡最後一塊石頭落了地。
「恭喜莫公子。方圓錢莊和四海錢莊並為一家,莫公子從此是大魏國最大錢莊的東家。」
臉色蒼白的莫若菲臉上沒有半分喜色,輕輕說道:「若你家小姐還缺銀。可至莫府任何一家錢莊調銀。無論數額多大。」
朱祿道:「在下替孫小姐謝過莫少爺好意。孫小姐臨行前囑咐在下轉告莫公子。人活一世不容易,要過得開心一點才是。」他從懷裡取出一隻荷包放在桌上,深揖一躬離開。
莫若菲木然的看著桌上的那隻荷包。輕輕一抖,裡面掉落數枚黃燦燦金瓜子。他彷彿又看到馬車上,不棄偷走他懷裡的小金桔,狡黠而得意的笑臉。
蘇州靖王府的別院內,陳煜正親自動手煮茶。
水是從杭州運來的虎跑泉水,茶是他囑人自東平郡運來的特產高山大葉茶。茶湯深重,香氣馥郁。
他的出現叫靖王爺吃了一驚,卻在看到皇上密旨之後噤了聲。讓出了靖王府的別苑給陳煜和隨從居住。
想起不棄對他打算擺明身份出現時的大驚失色,陳煜忍不住低低笑罵了聲:「傻丫頭。我不還是個小郡王?真以為我會用蓮衣客的身份出現?」
他愜意的嗅了口茶香,淺淺抿了口。
柳青蕪進了別苑,俏立在花園門口怔怔的看著他。
她想起初見陳煜時他著一身寶藍色的衣袍,貴氣十足的出現在明月山莊於南下坊燈節設的花樓上。
陳煜不及莫若菲美,但只要把他和蓮衣客的身影重合。一個溫柔貴公子,一個冷峻俠客,合在一起帶給她的感覺是那樣奇妙。天門關蓮衣客的不屑與威風,眼前的陳煜溫潤而深沉。她下意識的深深呼吸。早晨的清洌空氣直入心肺,讓她慢慢冷靜下來。
「柳小姐這麼早來有何事?」
陳煜轉過頭,陽光照在他臉上,纖毫畢現。柳青蕪似現在才發現陳煜眉骨微高,濃黑的眉下那雙眼睛微微凹陷,難怪無論何時總覺得他的眼神深邃。
柳青蕪款款走過去坐在陳煜對面。
他倒了杯茶給她,用的不是江心白。「江心白輕薄如玉,適合江南綠茶。宜興紫砂煮出來的高山大葉茶比江心白好。」
「是江南的東西好吧。」柳青蕪不無譏諷。
陳煜並不否認,笑道:「她什麼都好。」
一股酸脹直衝心底。他此來蘇州是為了花不棄。為什麼沒有人這樣愛她?柳青蕪左手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入口微苦,喉間回甘。
「明月夫人跑蘇州來做什麼?柳青妍失蹤了,你已經沒有了對手。我倆之間的協議就此作罷吧。」
柳青蕪沉默了會兒道:「師傅讓我來告訴你一聲,你感興趣的碧羅天少主正是東方炻。」
陳煜眼裡湧出濃濃的興趣:「明月夫人為什麼要告訴我?」
柳青蕪眼裡流露出一絲失落:「她不想花不棄嫁給東方炻。」她從懷裡掏出一疊銀票,「這是四百萬兩銀票。希望能替朱府還了欠銀。」
陳煜眼睛微眯,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我明白了,明月夫人便是當年想娶薛菲那老怪物的妾室對吧?有趣!原來如此!」
柳青蕪輕哼了聲道:「那東方炻可不是簡單人物。碧羅天極其神秘,你替花不棄還銀可以,你想查怕是不行。」
「是麼?」陳煜收好銀票,笑容可掬的替柳青蕪又倒了杯茶。
朱府後院書房中,朱祿劈哩啪啦撥打著算盤,報了個數。
所有人長舒了一口氣。
就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不棄暗中將朱府的絲綢茶葉米糧行以及越青窯產的青瓷她拆分細了。自朱府十個姑奶奶開始,不棄將每一行都進行了股份制改革。除了四海錢莊,別的產業朱府只佔三成股份。十個姑奶奶聯合湊份子也好,單獨吃下也好,用現銀買下了七成股份。
能奪得經營權,把朱府的產業變成自家的產業。姑奶奶們哪有不肯的道理。靖王府的九姑奶奶就把朱記絲綢行的七成股子一口氣吃下。讓朱記絲綢行變成了靖王府的產業。白紙黑字寫得明白,產業換了主人,但牌子永遠不能倒。這一點姑奶奶們也是極為贊同的。畢竟是自己的娘家,自己的根本。朱府小姐的身份是一世不能變的。紙上又有說明,如果不想經營了,股子也只能賣給朱氏族人。又得到了宗族族人的贊同。
這麼一分,朱府相當於把產業全拱手送了出去。朱八太爺急得吹鬍子瞪眼道:「她們懂個屁,這些產業到她們手裡遲早會被敗光!」
不棄叫朱祿一算賬。賣出了七成股,收回幾百萬兩現銀。她淡淡的對朱八太爺說:「咱們不動錢莊的官銀,需要還三千萬兩銀子。缺口有一千七百萬兩。現在只差一千萬兩。官銀可做救火急需,真要動,只要漏了風聲。皇上查賬叫朱府還,就是抄家滅族的結果。朱府不可能在短短一年半的時間內賺一千萬兩銀子。你真想讓我嫁?」
朱八太爺啞然。
不棄緊接著又對他說道:「朱府的產業在兩年內靠著餘威是倒不了的。姑奶奶們再蠢笨,也不會故意敗光自家的產業。她們做的好,咱們不費心神就有三成紅利可拿。她們做的不好,正合我的心意。等到咱們真想收回這些產業時,價可就不是我賣出的價了。高賣低納,不過就是現在讓姑奶奶們心甘情願地拿了些銀子湊來還債罷了。」
說到底現在她需要銀子,就賣股子賣產業。將來還清了欠債,想要再拿回產業,姑奶奶們經營不下去,轉賣也只能賣給朱府。
這番話說得朱八太爺連連點頭,又疑惑的說:「怎麼以前就從來沒想到過這一招呢?」
不棄微笑道:「那是你們的想法有問題。生怕祖宗產業斷送在自己手裡。做生意勞心費神,真不如暗中投資拿股分紅省時省力。」
一席話之後,朱府就暗中開始拆賣股份。如今有莫若菲的八百萬兩,陳煜送來明月山莊的四百萬兩銀。三千萬兩銀子籌齊了,還有餘錢可供朱府周轉。
不棄拍著裝了銀票的紫檀木箱子笑道:「不用等到以後了,去請東方公子,請靖王爺做中人。朱府現在就還銀。」
這一天朱府張燈結綵,一派喜慶。車如流水馬如龍。道賀的賓客險些踏斷了門檻,唱諾的小廝吼啞了嗓門。
朱八太爺與三十位姨奶奶們穿上了最華麗的衣裳,笑迎八方賓客。老頭兒彷彿又看到多年前朱九華過十七歲生辰的那一天。只是今天,他長舒一口氣,銀子已經籌齊了,他要理直氣壯的還回去。
寬敞的院子中宴開百席。四位總管笑容可掬地接待著八方客人。只從他們微微顫抖的衣領上可以看出,其實他們心裡很緊張。
正廳之中只擺了一桌。坐著靖王爺,陳煜和朱八太爺。
東方炻如約而至。他穿著青碧色的長袍,臉上看不出半分端倪。
他的目光從主桌上的人身上掃過,施施然一拱手落了座。
桌子中間擺著一口紫檀木箱子,他不用想也知道裡面裝滿了銀票。
「莫府八百萬兩,明月山莊四百萬兩,呵呵,好得很。」東方炻嘴角微翹,眼裡蘊含著一絲風暴前的惱怒。
席間的人除了新來蘇州的東平郡王外,他都熟悉。陳煜穿了郡王服飾,舉手投足間帶著股清貴之氣。東方炻盯著他,心裡泛起絲絲敵意。
「東方公子,百年前朱府欠了貴府的銀,今天終於籌齊了。你過目吧。」朱八太爺的聲音略微發顫。
東方炻瞟了眼紫檀木笨,自懷裡掏出字據給朱八太爺。
朱府背著這個沉重的包袱足足四代人。自朱六爺到不棄,幾十年了。朱八太爺的眼睛立即濡濕。他驗過字據後,顫抖著手招來朱福,親手將它點燃。
靖王爺輕嘆了聲,推過寫好的字據,大意是從此兩不相欠云云。
東方炻簽了字畫了押,收起一份放進了懷中。他施施然站起身,拱手行了禮,一言不發就往外走。
朱八太爺一愣,喊了聲:「你的銀子!」
東方炻回過頭,柳葉眉輕展,邪魅笑道:「大魏國一年的賦稅不過兩千多萬兩。拿這麼大筆銀子,我怕皇帝陛下派兵來剿了我家!銀子能帶來滅頂之災,不如不要!人嘛我倒是帶走了。字據已簽,東方家與朱府兩不相欠!」
朱八太爺驚愣住。
只聽東方炻哈哈大笑道:「老太爺請放心,小姐過十七歲生辰時晚輩和她拜堂成親,會回來看你的!」
陳煜眉梢微動,突見小蝦自堂後奔出,頭髮散亂,目光冷冷望向東方炻。不用再確認,他就知道東方炻必定擄了不棄走。
東方炻有意無意的看向陳煜道:「人我是帶走了,也和朱府兩清了。如果有人能從我手中把人搶走,那是朱府的本事。」
他冷哼一聲,身如鬼魅,如縷青煙飄走。
出得朱府,東方炻翻身上馬,揚長而去。走得一程他回頭,對遠綴在身後的兩騎冷冷笑了笑,隨即柳眉微微展開,眼底露出興奮之意。他喃喃說道:「蓮衣客,如果你出現,你真能贏得了我?」
他大喝一聲,鞭子狠抽在馬身上,馬奔得更疾,沒多久便出了蘇州府,直奔城外五湖而去。
陳煜和小蝦跟著他一直奔到湖邊。
深秋的五湖風景極美。叢叢蘆葦綻開了白色的蘆花,隨風柔柔的飄起。一湖澄碧的湖面映著陽光像飛舞著成群金色翅膀的蝶兒,美不勝收。湖心的三座島嶼綠意盎然中夾雜著紅楓黃葉,五彩斑瀾。
湖邊一隻大船已揚帆啟航,東方炻早已棄馬上了船。見那位東平郡王和小蝦奔到,他哈哈大笑,腳尖輕勾,手中已拎起暈過去的不棄:「告訴蓮衣客!我在君山相候!」
看到不棄沒有動靜,陳煜面色變寒,目光盯著大船緩緩駛向湖心。
小蝦見追不上船,急聲說道:「你剛才怎麼不在府裡出手攔住他?讓他逃了怎麼辦?小姐怎麼辦?」
陳煜淡淡地說道:「他抓了不棄正中我下懷。算他聰明,沒拿那三千萬兩銀子。江湖中總有些神秘世家存在。皇上會放心,不會再深究下去。」
小蝦不明白。
陳煜目中閃過睿智的光,低聲說道:「皇上哪怕暫時對碧羅天放心,我還是東平郡王。做東平郡王一日,就會像我父王那般過一世。我要做蓮衣客帶了不棄過逍遙日子去,他正好給了機會。小蝦,你回去替我傳個消息,就說我不敵東方炻傷重而亡。朱府如果不想惹人眼紅,最好把三千萬兩銀子全用於修大江堤壩。照顧元崇!」
他說完用力磕馬,朝著君山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