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水仙欲上鯉魚去

我憋著一泡淚,撲倒在母妃懷中,痛痛快快的哭一場。

她娥眉倒豎,看著我一身的衣裳,罵道:「你堂堂一個大宋公主,萬人之上的國之帝姬,居然又穿成這破爛樣,跟個沒見過市面的小丫鬟似得,跟著北宛國那野小子出去鬼混,可白污了我這些年的教養。」

萬人之上的公主又如何,就是個什麼都稀罕的小丫鬟,什麼都稀罕的緊,要一心一意的牢牢據為己有。

母妃看我哭的心疼,又歎氣,撫摸著我的頭髮:「到底是怎麼了,眼巴巴的跑出去玩,是衝撞了什麼東西?還是誰敢給你委屈受了?」

我抽抽噎噎,抹著眼淚:「不曾,只是心裡難受。」

母妃著一身舊衫,懶懶的歪在榻上翻著手上一本冊子:「難道是烏邪槮惹你生氣了?」

我啞聲問道:「外頭熱鬧的緊,母妃為何獨個兒呆在屋裡。」

母妃搖搖頭:「有什麼好熱鬧的,左右不過是一時歡喜罷了。」揚揚手上冊子,遞給我:「你看看。」

是我的婚事。

朝中才俊像早市白菜樣被挑來挑去,左右權衡細心篩選,務必為我尋一個萬般合意的好夫婿。

開國郡公李相公家獨子,忠王府的嫡孫薛小將軍,樞密院同知辛海,獨獨被圈出來,人品,相貌,性格,家世一一羅列,就等著我下最後的批注。

「都是國之好兒郎,坤儀浚潔端方君子,不會委屈了我的嬌嬌女兒。」母妃拍拍我的手:「操心完你,母妃的心也放下一半了。」

「婚期最好是繁春,花開千朵風月俱佳,空氣都是甜的,母妃送你風風光光出將,來年,還能給母妃抱個小娃娃。」

「好孩子,你挑挑,喜歡哪個,跟母妃說。」

我怔忡的望著母妃憧憬的臉,她臉上有喜悅慈光,是苦心孤詣為我構建的幸福。

這幸福,離我是如此的遙遠。

不想見人的時候,我通常會去玉宸殿。

玉宸殿原本是皇祖父最愛的讀書休憩之所,帷幄皆用黃綢佈置,明窗淨幾古樸拙雅,內有藏書萬卷,歷位先祖的御制御書。父皇喜在延福宮,因此這處就閒了下了。

我坐在高高的梯架上,觸目是沉沉的燙金書脊,在昏暗的薄光中折射著細微光芒,晃在我眼裡久了,辣出一點點的水霧。

想見他時,跋山涉水都甘之如飴,不想見時,近在咫尺也避恐不及。

我記得自己小時候非常爬高,母妃便把我扔在高高的步天台練我的膽量,我哭的厲害,如意在下面小心翼翼的看著我,眼神緊張又明亮,像天天的星星那樣好看,他說:「公主莫怕,摔下來小人一定接住你,不疼。」

為什麼長大後,他偏要把我捧在手心,又漫不經心的摔在地上。

生辰送我的如意扣還暖暖的貼在心口,為何眼睛卻能冷漠的沒有一絲溫度。

他站在梯架下望我,眼神平靜面容平淡,爾後,向我遞出了一隻手。

那如玉的手停在半空中,修長清雅,骨節分明,彎成一個相握的姿勢,等著。

我的淚湧出來,滾落在裙上,冷卻自己想要伸出手的渴望。

再不能了。

他的手執拗的伸著,如塑像一般篤定。

再不願忍受這反反覆覆,虛虛實實的眼神和愛。

他的嘴唇微微動了動,眼眸溫柔如水,清清凌凌全是我的倒影。一點一滴全都是我。

「我唯有一心,都在公主身上。」

聽過百十回的咒語,毒藥,甘蜜。

浸泡的年歲過久,早已迷失了心智。

「公主小的時候,常對著我笑,又黏人黏的緊,一副討歡心的模樣。」他一字一句道:「沒見過比這更生厭的孩子了,不過是個嬌生慣養不知疾苦的小主子,卻偏偏裝聰明的想著要討好所有人。」

「後來,我去了皇后身邊,公主對誰都好,偏偏對我惡言惡語,公主掉湖裡那次,我把公主從水裡撈上來,公主醒了只冷冷的瞪我一眼,連衣角也不讓我碰,抱著烏邪槮哭起來。」

「公主以前,可最愛對我笑的呢。」他吶吶:「哪有這樣的人,一開始掏心掏肺的討好你,再對你冷若冰霜萬般嫌棄,我又不是玩物,雖然是個低賤的奴才,也好歹是個人。」

他眼裡全是黑闃:「那樣壞,粉雕玉琢的人兒,剜著眼,撅著嘴,漫不經心的從我身邊過,轉身又對別人盈盈的笑。」

「我偷偷的討好也不管用,看見我跟看見蒼蠅似得。哪怕是對我說句話,笑一笑也好,別人全都有,唯獨沒有我的。公主小時候,天天要我抱著哄著,梳頭穿衣裳餵飯,哪樣不是我來做的。」

「實在費了不少力氣,得了公主一個笑臉,想要的再多些,時時想著念著,日日哄著捧著,就這麼養了幾年,那日,公主在臣臉上親了一口。」

「再不夠了……有了妄想,貪戀的更多,又提心吊膽,怕公主又哪一日醒過來,又對我冷言冷語棄如敝履。」

「再多一點…多一點點就好…後來全部都想佔為己有,想著我若是個正常的男人該有多好……」

他趨前一步,貼著梯架,那手近近的伸在面前,掌心一個小小的窩,盛著我淺淺的一捧淚。

我涕淚蓬勃的搖搖頭:「如意,不成的……」

如意抓住我的手,生生的把我從梯架上拽下來,我撞在他身上,被他抱在懷裡,衝擊著跌倒在地上。

他的身子撞倒在地,發出聲悶悶的痛響,卻只顧緊緊的桎梏著我,捧著我的臉龐吻下去。

不瘋魔,不成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