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春去也花落無言

我再也不願回到星河苑,這皇宮本該是我家,此刻,卻覺得自己無家可歸,無處可去。

四周有小內侍急急奔走,我坐在花架後的木樁上,對著爬滿山籐的宮牆,腦子裡空蕩蕩的。

如意找到我時,已經是天黑,他提著一盞小燈,在花架邊望我許久,柔聲道:「天涼露重,公主出來吧。」

我不願出去。

他往裡走兩步,拂開花枝,一盞小小的燈探著我的臉。

沒哭,臉上是被蚊蟲咬的包。

他走近一步,我的心就跟著抖一下,身子就挪他遠一分。

我再也不願離他近一分。

他站定了,不再上前來,我已貼著牆,再往前來,就該遁牆了。

我們兩誰也不說話,事已至今,無話可說。

他蹲下身子,挖著地上濕潤的泥土,摸索半天,掏出一塊裹著泥巴的軟玉,在燈下幽幽的泛著柔光。

是我白天剛埋在此處的那塊如意扣,十指縫裡都是泥垢。那天砸了,又被他悄悄放在枕邊。

他盯著這塊玉,眼裡的神情似喜似悲,問:「不要了。」

我篤定的搖搖頭:「不要了。」

太髒。

他翻來覆去的看著這塊玉,我低頭摳著手上的泥垢,都乾了,泥粉摩挲著簌簌的往下掉。

如意的唇抖了又抖,繃著臉望我。

這樣也是好的,正好不想回去,被人攔著,索性留下來看星星。

夜深了,蚊蟲咬的更猖獗,臉上多是紅紅的腫包,他朝我伸出手:「公主隨小人回去吧。」

我往旁扭開身子,躲過他的手,淡淡道:「你手不乾淨,別碰著本宮新衣裳。」

哀莫大於心死。

回到星河苑,我看著滿屋子的柔順的宮人和精心佈置的陳設,心內癲狂起來。

我吩咐著宮人乒乒乓乓的砸著屋裡的東西,都扔在外廳裡,他送的琉璃球,買的小屏風,佈置的水晶扇,要把這所有的痕跡一分分的抹掉。

淡然的坐在椅上喝茶,宮人面色驚懼的砸著東西,一邊又看著我的臉色。

看著屋裡四處狼藉粉身碎骨的凌亂,心裡十分快意。

如意換了一身衣裳進來,掃了一眼一地的渣子,輕聲喝道:「你們都出去。」

我一隻描金水晶瓶砸向他:「你也給我出去,這是我的屋子。」

碎片砸在他腳邊,他疾步朝我走來,柔聲道:「無憂,別鬧了。」

我一點也沒鬧,只想要個白茫茫的乾淨。

其實不是無跡可尋,是我真的太傻。十幾年的天真幼稚,自己卻從來都不自知。

我搖搖頭,躲開他過來的步伐:」你別碰我。」

他一把攥著我的手,漆黑的眼盯著我。

我一指一指剝著他扣著我的手指,他的力氣太大,似乎要掐進我的骨子裡,永遠也逃不開他的禁錮。

「放手。」我眼眶欲裂,抬著頭盯著他喝道。

他嘴唇動了動,艱難的道:「無憂,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

我幾要瘋狂起來,又無比的想笑,死命的摳開他的手,卻被他越攥越近,手腕疼痛欲斷。

我拔出頭上髮簪,對著他的手腕,冷冷的道:「我再說一遍,放手。」

簪子刺在他手上,他卻牢牢的扣住我,面無痛色,只盯著我,央求道:「無憂,我們重新來過。」

我笑的癲狂,握著簪子胡亂的在他手上亂戳,點點鮮血濺在白玉的手上,他青筋爆出,手骨嶙峋,卻死死的不肯放開。

這樣痛,還不肯放手。

他沉沉的望著我,唇是青白的:「我愛你。」

一切都瘋了。

「我不稀罕,如意,我不要了。」我的簪子紮在他手背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如意,你弄髒了我。」

他的面目扭曲起來,陌生的猙獰和忍耐,扣著我的半邊身子發顫。

他極輕的道:「說好過的,要跟我白頭偕老。」

白頭偕老。

我望著他笑,心是冷的,身體是冷的。

沒有了父皇,失去了母妃,我以為他是我的另一半天地,卻發現,一切都是幻象,一切都是空。

我無聲的流淚,似乎要把這輩子的眼淚再一次流盡,流成一條河,度我化劫,度我回到從前。

第二天昏沉醒來,眼睛已經腫成核桃,脖間掛的那枚羊脂玉,用絞金的鏈子鎖著,怎麼都解不開。

烏邪森難得入宮找我,新皇登基以來,他避諱的緊,鮮少再出現在宮裡。

「公主好像過的很落魄。」他笑我,「以前臉蛋圓滾滾紅撲撲的,現在怎麼削減成這樣了。」

往懶得與他調笑,懨懨道:「有事快說,說完趕緊滾。」

母妃不在宮內,我性子越發散漫放縱起來,在星河苑人人都戰戰兢兢,說話的口氣也苛責起來。

他上下打量了我兩眼,正經八百的道:「我來向公主求嫁。」

「哦?」我一絲表情也無。

「嫁我,我帶你回北宛。」

「不嫁。」我冷冷道,玩笑開多了,一點也不好笑。

「我是認真的,無憂。」他撩開袍子,屈膝跪地:「之前說嫁給我,都是玩笑話。但現在,無憂,我是真心實意的,向你求婚。」

「有什麼意思呢。」我道,「你別鬧了,收拾收拾趕緊回北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