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馬後桃花馬前雪(一)

一路往北,南國已是暖風如酥酒,北地仍是余寒瑟瑟。

馬車裡的供著一隻水晶瓶,養著一枝粉桃開的楚楚動人,在汴梁已是奼紫嫣紅花開遍,可在北地裡,只望見三兩枝桃杏,初初綻放花枝。

我以前只知道,山是淺黛精巧,水是碧青清婉,花是嫣紅多姿,地是翠綠綴錦。來到北地後,才知山可以綿延百里的韌拔地骨,水是奔騰濃黃的漿血,花是天地最美的點綴,地也可以是渾厚的黃棕肌膚。

阿槮知道我心緒不佳,車馬勞頓的路途中還一路指點解說逗我開心,行至大散關,他明顯鬆了口氣,送嫁的大臣因為他僭禮與我多說了幾句玩笑話,幾張恪守禮教的臉已經黑如木炭般難看。

可我們已到了鐵馬秋風的大散關。

再往前,就是陌生的北宛,身後,是生我育我十八年的家國,於此一城,兩國分轅而立。

陪嫁的宮人有些望南偷偷涕淚,又對北宛惴惴不安的思慮。

我站在古老的城牆上吹風,觸目皆是剛甦醒披翠染青的群山峻嶺,城下是蜿蜒的清姜河,蜿蜒一路東去。不是小橋流水的纖巧意境,而是實實在在的,金戈鐵馬大刀闊斧的大開大合。

阿槮攜著風帽上來,披在我肩頭,平靜的道:「在城裡多住兩日,也算,做個告別。」

他與我並肩而立眺目遠望,清冽的風撩起彼此的髮絲糾纏在一處,道是,結髮。

我歎道:「春風不肯過散關,常聽宮裡說,大散關的土地是紅色,是因為將士們的血汗經年拋灑於上染成的。」

阿槮抱著肩:「兩國征戰多年,總算有了平息之日,無憂,你可知史官如何書寫你,朝臣如何聲譽你?功過昭君文成,綿延千秋基業,垂拱太平之女中豪傑,當年先帝把你封為鎮國公主,乃是真命格。」

我搖搖頭:「我真想告訴他們,那都不是真的,我只是為了自己。」

阿槮笑道:「任憑他人書寫,無憂,過了這道城門,往後,你就是北宛的大宋公主,是我的王妃。」

他明亮的眼熠熠的盯著我,唇角是歡欣的笑:「無憂,和我過一輩子,我以我的生命和熱血向雄鷹起誓,讓你一生幸福順遂,安寧如願。我在,兩國安寧,黃發不識於戈,我死,也要盡一切所能維繫兩國和平,銘瑜和太妃,我也一同如護你一般護著。」

他此刻情意深切的望著我,眼睛裡的光芒太耀眼,我微微晃了晃神,半響微笑著回道:「阿槮,你很好。」

他已不復是那個嬉皮笑臉的質子,小心翼翼的艱難生存。此時的阿槮,已是成年男子的模樣,英氣勃發英姿颯爽,胸腔裡滿是雄心壯志。

原來每個人,都在不知不覺的長大。

他朝我指引著北宛的方向:「北宛國土比大宋還要廣,多崇山,草原,沙漠,少河流,少耕田,少人口,冬長夏短,但風光一點也不比大宋的差。」

他眺望著那片陌生的土地,長長的吁了口起,十五年了,鎖在大宋的雄鷹終於要翱翔北宛了。

我道:「我知道你要帶我去跑馬,帶我去接生初生的小羊羔,帶我去雪山上摘雪蓮,我聽你這些年念叨了這麼多遍,耳朵都已生繭了,這下可好,等到北宛把這些事做完,總算耳朵能清靜清靜一回。」

他回頭笑:「無憂,我若不是知道你是藏在深宮的公主,一定以為你是哪家潑辣的小娘子,牙尖嘴利,這麼多年我尋思下來,可是誰教你的,嬤嬤們都不是要管束著你端莊淑雅的麼?」

宮裡的嬤嬤,都是擺著看的花架子,沒有指派,哪裡敢來管教。

我不願再追憶往事,只笑著道:「可都是被你教的,從小到大,你可把我當公主看待過?」

他幽幽的扭頭道:「我一直把你當我最親近的人看待,無憂,你不知道我有多…」

他的臉嚴肅起來,欲言又止的望著我。我止住笑,望著他:「回去吧,風大了。」

北宛的使者已經在大散關外,北宛的第一城赤水城駐下,儀仗在大散關停了兩日,便跨過了大宋的疆界。

我不由得回頭望了眼,馬後桃花馬前雪,如若有來世,願我為一花枝,只開在無人的荒境,生死由天,獨自芳華,再無紛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