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故燒高燭照紅妝

洞房花燭設在王宮內,帳外火燭辟啪的燒著,出嫁時,星河苑的宮人都一路隨行,只是在大散關時,我吩咐送嫁的大臣們把宮人都帶回宮中,只帶了靛兒來北宛,餘下全是阿槮的侍女,此刻鴉雀無聲的在帳外垂首伺候著。

勞累了一天,靛兒扶我在床上躺下,北宛不若宋人的床榻,而是黑石砌的長案,雕花飾錦,鋪上厚厚的羊氈,足足可夠一個人在裡頭翻滾七八個跟頭。

身下不再是十重錦繡的睡榻,貼著柔軟的羊裘,我聽著外頭喧笑如潮,喝酒划拳聲不斷,入神的望著頭頂的花帳。

怔怔的出了幾回神,烏邪槮進屋來,端著一盞酒隔著帳子立在燭下,躊躇了一回,略略的道:「可想要喝一杯?」

我束整衣裳起身,隔著帳子道:「你就代我喝了罷。」又道,「我讓侍女另具了寢具,今夜就委屈你一回,在外間睡一夜。」

他低下頭支吾了一聲,笑道:「你也累了一天,早些歇下吧,我在帳外守著你,第一夜他們要來鬧,總是有些不安穩的。」

他在桌邊坐下,端著酒杯獨酌,我遲疑片刻,重新躺下。

近來我睡的極少,淺眠多夢極易驚醒。

我總不願再有夢。

夢裡的場景很熟悉,繁花萬千燈火如晝,身邊的人都帶笑,那時候我還小,被抱著去看燈。

醒來總是滿面淚痕。

我把臉埋在羊氈中,努力使自己不發出一絲聲響,柔軟的羊毛溫柔的洇去我的淚水,往事不可追憶,愛恨皆已休休,父皇賓天母妃守陵,我年弱的弟弟獨自一人在宮中生存,而我愛的人,全都是鏡花水月的假象。

羅帳撩起一角,阿槮拎著一盞小燈虛晃我一眼,輕聲詢問:「無憂,你可還好?」

我臉朝裡埋著,胡亂的點點頭,平息著波動的情緒,半響回道:「什麼時辰了?」

他的聲音極輕的傳來:「你才歇下不久,才正過子時,花燭還未燒盡。」

「這麼晚了,你還不睡去?」我袖子蒙著臉,悶悶的問。

「外頭還在鬧。」阿槮放下帳子:「等紅燭燒完了,我再出去喝兩杯。」

安神香的香氣隔著帳子傳來,他點完香,沉默的站在床邊,孤寂的側影倒映在帳上。

次日一早,阿槮換了身衣袍進屋,靜靜的看著靛兒為我梳頭,身邊的婢女捧著一身北宛衣裳請我更衣,卻被他攔下:「王妃是宋人,換她的衣裳來。」

我道:「無妨,既是嫁入北宛,理應守北宛的規矩。」

我一身鑲銀白裙,袖口滾著紅艷艷的紅狐裘,千片裙下是褲,掖入雪白的靴子裡,長髮綰成青髻束在腦後,兩顆紅瑪瑙綴在耳上。

阿槮望著我笑:「慣看你穿的錦繡華裳,以為是花中仙子,換上白裙才知道,你是雪山女神的女兒。」

我抿著笑:「走吧,新婦該去奉茶請安了。」

北宛王倚在榻上慈祥的望著我和阿槮,身邊圍數位王妻,我穩健的把茶端在北宛王面前,恭敬道:「父王,請喝茶。」

北宛王支撐著起來,連聲道:「好,好,好。」又命人遞過一捧匣子放在我手上。

滿座的男人都在笑,烏邪奉來拍拍阿槮的肩笑道:「好兄弟,昨晚足足進去了兩個時辰才出來,不愧是我北宛好兒郎。」

又向我行禮:「公主昨晚可是累了,北宛沒那些繁文縟節,行去皆是隨意,請公主萬毋拘束,就當自家即可。」

我神色不變,望了阿槮一眼,笑著道:「多謝大哥體恤。」

回去的路上,阿槮頗不好意思的道:「是北宛風俗,洞房花燭夜新郎入帳,眾人在外喝酒等候,事必後新郎出帳喝酒以做談資,這也是男人們攀比的事情之一。」

我漲紅了臉,囁嚅無聲,半響撇著臉道:「阿槮,我……我是。。不能的。」

他唔了一聲,平靜的道:「無憂若是不願意,我便如無憂的願,無憂想做什麼,我便去做,不想做什麼,我死也不做。」

我的眼眶熱辣辣的,我與他相知相識十餘年,一直是最好的朋友,他的心思,我不是不知,只是,我一直都不願深想。

我心中,已經有了其他人了。

他翻開匣子,翻檢著裡頭的東西:「父王極喜歡你,把北宛大半的稀罕寶貝都給你了。」

我看著他手中的東西:「哪裡是喜歡我,是他在補償自己的兒子。」

他手中攥著一枚玉令,翻來覆去的看,半響道:「父王把額勒蘇芒哈地賞給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