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槮在床邊守了我一夜,為我換了一夜的濕帕,也沉默的看著我流了一夜的淚。
我偏著頭,綿綿的淚水濡濕了半個繡枕,一遍一遍在高熱的腦海中迴盪的,是那日景福殿的如意和太后,讓我禁不住想尖叫逃離,讓我萬念俱灰,也生生撕碎了我最後一片心。
我夜不能寐,日不能食,無數次徘徊在空寂的夜裡,思量著自己的死法。
可我不能死。
阿槮曾道,活著,是命,也是使命。
無憂的那份已經死去,現在活著的,是鎮國公主的那份。
而此時此夜,在病痛裡,我空蕩蕩的心又好似撕心裂肺的再一次活過來,活在那慘痛的記憶裡。
我以情愛嬌養長大,什麼都是好的,什麼都是我的,後來能傷我最深的,便是兒女情長,情愛背叛。
似乎這一生,我的淚都要為他而流。
阿槮看著我哭,幽幽的不說話,天近明的時候,他無奈道:「你這一場哭忍了大半年的時間,無憂,你累不累?」
他拍拍我的肩:「哭完了,把他忘了吧,好好睡一覺醒來,花開的正好,日頭掛在正天,什麼都還在呢,沒什麼,就當下一場暴雨。」
我嗓子瘖啞,感激的望著他:「阿槮,謝謝你。」
「真想謝我,那就快快睡一覺,睡醒了,我帶你出城玩。」他隔著被子輕輕拍著我的身體,哄我睡覺。
一覺無夢,醒來已是天暮,屋裡已點了燈,阿槮在桌邊看書,聽見聲響進帳間來看我,手擱在我額頭,吁了口氣笑道:「好,總算涼了些,不那麼熱了。」
我喉間又苦又甜,嘴邊都是燎泡,發不出一點聲音,他遞過一杯茶水:「別說話,潤潤喉。」
我撐在床上,艱難的起身去握杯,渾身卻綿軟無力,他攬過我的身子偎依在懷中,端水遞至我的唇邊:「無憂,我是你的朋友,也是你的丈夫。」
阿槮從未伺候過人,此時卻為我漱口整容,又端來粥碗,一口口遞至我唇邊,笑勸我喝下。
我這樣一副慘淡模樣,頭未梳臉未洗,他卻深情的望著我,他撫摸著我的發:「我永遠在,無論你是否需要,是否依賴。」
我的耳貼在他胸口,那裡的跳動清晰明白。
我的心口無端的生出一點暖。
經了這場大雨,或是水土不服的原因,這場病來勢洶洶總不見大好,北宛的藥味極苦,無論放入多少蜜糖,總是讓人難以下嚥。
藥喝的拖拖拉拉,阿槮也無可奈何,幾日後便換了一帖藥,微澀味甜,是原先宮裡太醫常為怕苦的病人調的藥味。
我問靛兒:「這帖藥是從哪兒配的?」
靛兒回道:「是四王子從近南之地找的大夫,說是南醫的手法,藥裡有幾味是從藥商那買的,都是咱們大宋的東西。」
我默然,細細嘗口藥,我喝藥不多,但是銘瑜小時是個藥罐子,我餵的多了,這味道,的確是我熟悉的。
靛兒遞過一玻璃瓶:「公主解解味。」
是汴梁陳家梅子,先入梅酒,再合紫蘇梅花鹽漬,色如緋,宮裡宮人常採買,我也是極愛。
捻一枚入口,口感鮮厚綿醇,又酸又甜,顯然是今年的新梅。
宋與北宛邊境開互市,易物買賣者眾,能有這些自然是尋常的,但為我一場小病阿槮勞心費力,我甚是不安。
在床上養了半月,病總算大好了,只是衣裳瘦了一圈,下頜尖尖,內裡虧了些,靛兒扶我出門透氣,半月之久,北宛已是換了時節,溽夏已然過去矣。
阿槮怕我再生病,也不讓我亂跑,常陪我在院子裡讀書寫字,又在屋裡養了幾隻白色紅眼瑪瑙雪貂,乖巧的團在腳邊。
秋來的甚是突然,十月裡一場北風吹了半宿,次日晨起院裡葳蕤的丁香銀果樹便染了幾分清淺秋色。
烏邪奉來和阿槮就在滿地金黃的落葉上鋪張蓆子喝酒,我裹著輕裘,抱著雪貂,站在院子裡看他倆。
北宛王已頒下詔令,奉來固守日月城,其餘王子屬地各處,阿槮自然是額勒蘇芒哈地,現在詔旨各屬地都有屬臣來日月城效主,待下旬初,阿槮即要動身額勒蘇芒哈地視察,年底方能回城。
阿槮和烏邪奉來大笑著看我,又舉杯向我示意,我讓侍女抱走貂兒,含笑走向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