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回憶

天初亮,濛濛的曦光拉著窗欞投一幅鳳凰影在帳上,阿槮撩開床幔起身,我攏發坐起:「我和你一道入宮去見父王。」

他繫著袖口的盤扣,柔聲道:「再睡會罷,父王此時定不見人,等過午了我再回來接你入宮。」

我搖搖頭:「不知昨夜宮裡動向如何,還是盡早入宮的好,再者父王不見,但長幼之節不可廢也。」

他扶我下床:「外頭天冷,多穿些。」

天氣異常寒冷,明晃晃的積雪照的天日猶如正午一般,呼出的每一口氣都在空中凝成白霜,馬蹄踏在路上硬梆梆作響,日月城空蕩蕩,只有屋簷紅紅的燈籠和地上紅炮仗碎屑顯示著居民仍在春節的餘慶中。

在去王城的路上,果不其然遇上同入宮的臣民。在城門前,早已是一片黑壓壓的駿馬人群,守候城門大開。

喜慶的日子,氣氛卻頗為凝重,人人臉上蒙著霜和憂慮。察珠從馬車探出頭來向我招手,不遠處,烏邪奉來抱著肩在一旁望著。

我和阿槮對視一眼,進了察珠的馬車。

肅穆的氣氛這才緩和下來,察珠的臉圓潤粉紅,氣色十分之好,肚子也已經顯懷,鼓囊囊的抱在手中。

我仍是不敢摸她的肚子,握著她的手道:「怎麼連你也來了,這麼冷的天,若是凍著孩子可怎麼好。」

她挪挪身子讓侍女為我倒茶:「不礙事,下人們都仔細伺候著,我自個兒也不是第一回了。」

我捧過茶杯,早上食慾不振,只堪堪塞了兩塊花生酥入腹,現下一杯苦茶入喉,更覺喉中苦澀滯重。

「我們這茶苦,公主喝的慣麼?」察珠遞過一盤糖點心,笑瞇瞇的望著我,「新春裡的頭一旬先喝苦茶,再吃糖糕,先苦後甜,勿忘根本。」

「有趣。」我捻過一塊糖糕送入嘴中,細細抿化。

我和察珠在一塊,絕口不提男人之間的政事,也甚少說道王宮的事情,此時在緊閉的宮門前,三言兩語心不在焉。

臣民一一入幕覲見,再捧著賞賜面無表情的出來,幾個王子一同喚入王帳,再出來時,臉上便有了不一樣的神色,女眷裡,唯有我被邀了進去,下了盤棋。

北宛王的病,太醫只說是心血耗盡,無藥可醫,只靠著雪山的妄見花入藥維持生息,只是這妄見花,也支撐不住氣血衰竭的崩塌。

我棋藝拙劣,北宛王的棋也不曾比我好多少,落子的空檔,他叨叨絮絮的同我聊起了往事。

他說他同我的父皇三十年前有過一面之緣,當時兩國交戰,兩人俱在沙場守兵磨練,歇戰時兩人在一個邊民開的酒肆裡一起喝過酒,我出生時,我父皇借此由頭明裡暗裡逼著北宛進貢送良駒,他卻給了千隻肥羊,說到他年輕的時候,如何英武糾揚,俘獲了草原上姑娘的芳心,這些年如何勵精圖治勤勉愛民,最後說到了阿槮的阿史那。

阿槮的外祖是宋一個落魄秀才,靠教書寫字為生,卻不知何由惹了上怒,一家人齊被發落至北疆戍邊,北宛王有次征邊遇上了阿槮的阿史那,搶入了北宛。阿槮的阿史那平日裡冷冰冰,但笑起來像春天的風一樣,他哄了幾年才得了一個笑。

蒼老的北宛王似乎瞬間恢復了年輕時候的模樣,眼睛了有了晶瑩的光彩,他不厭其煩叨叨絮絮向我講述那些塵封的故事,也許是沒有人想聽一個老人的過往,也許是他錯過了聽他故事的人,他以前不曾多言,只在老了的時候,獨自放在心中咀嚼曾經的激盪歲月。

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圓,莫教偏,和花和月,天教長少年。

一盤棋下完,已是正午過後,我從殿中出來,看見阿槮木著臉站在寒風中等我。

「我餓。」我幽幽的道,「陪著下了大半日的棋,父王都不留我用膳。」

「回家去,讓廚子做。」他為我繫上狐裘,牽我回家。

他並未問起我有關北宛王的話語,我也不願再複述一個老人對青春歲月的回憶,如果他不願對他人講起,那就是屬於我們兩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