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龍陽

我未曾想到他是這樣的回答,嘗過情之刮骨疼痛,最後剩下的,唯有恨自己。

他仰頭喃喃自語:「龍津橋往南,風光正好,縱馬狂歌多少樂事,可----只堪夢短愁長,有生門,卻是死路。」

他仰不愧天,俯不怍人,卻只錯在情之一事上。

我不知男子之間的情愛是一種怎樣的回味,可世人多半鄙夷竊語,儒師道友俱是怒斥,如果天地不容有悖人倫,可我為何對朝夕有一種深入肺腑的悲切。

薛從雪的故事並非是全部,朝夕投獄後擔了一切污名,仍是從容而就,只是憂心家有老母,托友人照顧,囚途當日,他聽聞兩個消息,一是薛從雪成婚,二是薛家怒斥家中母親,母親病困交加與他陰陽兩隔。

「飛光飛光,勸爾一杯酒。吾不識青天高,黃地厚。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食熊則肥,食蛙則瘦。神君何在?太乙安有?天東有若木,下置銜燭龍……」

薛從雪佇立在門口,他們在這十年裡有過數次的相遇,有時只是模糊的消息,有時只是擦肩錯過,有時只是遙遙相望,永遠都是死結,永遠都無解,永遠在折磨自己和對方。

第二日一早,下人來秉----朝夕昨夜已悄然離開了王府。

他什麼都沒帶,只攜著一管舊笛,在暮夜飄然而去。

薛從雪很平靜,他從曦起在我屋外站了半日,等我用過早飯喝過茶送阿槮出門。

「我一定要把他帶回來。」他淡然道。

「你何以篤定,他一定會跟著你回來」我輕笑,「他根本不願意見你。」

他背手而立:「我知道,他仍愛著我。」

我討厭男人篤定的話語和自以為掌控著所有的自傲。

「他根本不愛你。」我仰起頭,冷冷的看著他,「他恨你。」

「小人不知道公主是否懂得,愛一個人,或者一個人愛你,這是一件極容易看明白的事情。」他道:「話語會騙人,心不會,心會撒謊,可身體不會,身體會偽裝,可眼神不會,眼神會掩飾,可感覺不會…」

「愛不會因為恨而減少,只會因為恨而愛的絕望。」

壓抑著胸膛的怒火,我冷笑道:「那本宮,拭目以待。」

他拂了袍子,在地上跪下:「小人願為公主家商,只為二個不情之請,其一,求公主為小人開額勒蘇芒哈地的行碟,其二,我若帶回朝夕,請公主在今上面前,為朝夕執言,讓他歸宗入祠。」

阿槮歸家後,我與他說了此事。

他沉吟了片刻,極快的點了點頭,薛從雪是近南之地的宋商,家資萬金,若是得了他的相助,也少了許多的顧慮。

待說到他的請求,阿槮臉上摻了些意味不明的笑,我詫異問道:「你在笑什麼?」

他含笑摸摸鼻子:「若我說錯了什麼,公主萬毋怪罪……當年在甜水巷喝酒的時候…有聽過教坊的媽媽私下說,本朝不禁妓樂,卻只禁這分桃斷袖之癖,只因為…當年高祖,也是此中之人…太祖與高祖父子不合,極其厭惡這龍陽之好,所以對天下下了禁言。」

我的臉瞬間凝固起來,指著他道:「你…胡說。」

「是是是…我胡說,只是坊間傳聞罷了,世人愛捏弄些秘史譁眾取寵,況且說的也甚是玄乎,一聽便是假的。」

「坊間說什麼了?」

「坊間說道,高祖建國征戰之時,情系身邊一個叫九瀾的近臣,曾執他手對身邊人道,此乃吾後也,後來建朝之後,九瀾卻杳然不知去向,高祖信守當日承諾,後位空懸二十載。只是史上何曾有過一個叫九瀾的人,全是坊間胡編亂造罷了。」

「九瀾?」

史上不曾有過此人,高祖爺爺的手札我也有翻看過,也未曾有提到過,怕真是坊間編造的流言,高祖未曾立後,是因為當時娶妻早亡,所以一直空懸後位。

只是太祖與高祖從來不對盤,這倒是真的。

---

如今他已不用站身後伺候,同在我一張桌上吃飯。

菜式遠到望不著頭,我竟不知自己長公主的做派有這麼大,比皇上的排場還要闊些。

三鮮筍的口感太嫩,棄了。

荔枝白腰的味兒太怪,棄了。

五珍膾的切的不夠薄,棄了。

螃蟹清羹的口味太淡,棄了。

砌香葡萄的顏色不夠剔透,這頓飯,索性也不用吃了。

他停了箸,在一旁盯著我,見我扔了筷子要茶水洗漱:「不吃了?」

我不說話,起身要走。

他攥住我的手,柔聲道:「公主什麼都沒吃,若覺菜式不合心意,我讓廚房重新做了端上來。」

我皺了皺眉,企圖掙開他的手:「滿桌子都是倒胃口的東西,換什麼菜都吃不下。」

他牢牢抓著我的手:「公主想吃什麼,臣去辦。」

「狼心狗肺---炒心肝。」

他抿了抿嘴,從腰間的荷包裡掏出一個油紙包,窸窣打開----獅子糖。

「臣沒有心肝給公主炒著吃,只有這個……」

我吃了十多年的獅子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