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北宛遣使臣往宋賀今上生辰,並帶去了今年的歲貢,以期換得宋產的布匹糧食等物。
自我嫁後,兩國遣使愈發頻繁,邊境戰事平息,駐邊的戍軍輪番回宋探親,於此一事上,今上甚得民心,此番也回遣使節來北宛參禮,同北宛使臣一道同來。
銘瑜十分雀躍,來信與我道,想隨使節一道來日月城探望我,順道覽閱北宛風光增長見識。我卻不肯應允,今上即位,銘瑜已入了延義閣居住,當時母妃走的時候,把身邊所有的舊人都留下照看他,我出嫁北宛,也沒有帶走我麾地的羽林軍,全留在汴梁照料銘瑜,他是我和母妃捧在手心的心頭肉,無論如何,也要把銘瑜照料妥當。
縱使再思幼弟,也不敢他一人亂跑,加之年歲尚小,我怕車馬勞頓,路上無人照顧,累出什麼病來,只得殷殷累語,加之威逼利誘,勒令他不准前來。
他回信說好,等到使臣已在半道,銘瑜才告知他在使節隊中,再過半旬就至日月城。
阿槮看我捏著信紙半響,逗笑道:「要怎麼款待小舅子?是興建行宮還是另安排府邸,還是我通知驛館翻新一遍?是否要搜羅他的喜好,還是把一切玩樂都備下?」
我睇笑:「你倒知道討好了,當年在宮裡,拿醋當甜水哄銘瑜的時候怎麼忘了。」
他摸摸鼻子:「如今成了我的小舅子,我就怕銘瑜記仇,在你耳邊說我的不是。」
使節回城,我和阿槮跟著儀仗在十里官道相迎,枝頭春意正鬧,牧人放鷹振羽,綠意瑩瑩的曠野已是喧鬧,阿槮牽著我的手眺望遠處,溫柔的對我道:「好像是不是歡迎來使,而是在等著家人回家。」
「嗯。」頭上的瓔珞在柔風中發出清脆的撞響,「銘瑜第一次來這麼遠的地方,我希望他也喜歡我的家。」
他拂著我鬢角的碎發,和我相偎在一處。
汴梁於我,已是異鄉,而日月城,才是我一輩子的歸宿。
身邊的靛兒手撐涼棚,興奮的道:「」公主,來了來了,我看到他們了。
遠遠的一隊黑影緩緩行來,我鬆了一口氣,含笑道:「也不知銘瑜可曾長高了些,備下的衣物要是不合適怎麼辦。」
「他還記得我的樣子麼?要是忘記了,我可要心碎死了。」
阿槮搖頭笑:「不過一年罷了,被你說成了十年二十年的久別重逢。」
我歎氣:「才一年吶…感覺過了許多年似得…」
長長的使隊叮咚走來,我不斷微笑頷首行禮,直到一輛油壁錦篷的馬車映入眼簾,鑽出一個小小的少年,錦袍抹額,一雙彎彎的眼,開心的朝我笑著。
心裡無限放鬆的鬆了口氣,我含笑著搖搖頭,牽著裙子朝銘瑜走去,牽著他的手道:「真是不聽話。」
他喜滋滋的跳下馬車,摟著我的腰,一頭扎入我的懷抱:「皇姐。」
「皇姐在呢。」我含笑的摸著他的發,「一年不見,銘瑜長大了…」
「皇姐還是沒有變呢…」
小小少年在我懷中扭捏兩下,忽而沉默的聳起了肩膀,我摟住他,憐愛的親親他的發頂,輕輕拍打著他的後背,像小時候那樣,哄他安靜下來。
眼裡澀澀的,阿槮的身影忽而擋在我面前,背身把我和銘瑜遮在他的影子下。
「阿槮…」我抬頭望。
馬車上的人緩緩的落下簾子,居高臨下的透過阿槮的肩與我對望。
青寥紫衣,輕袍緩帶銀簪,清絕山水的容貌,鬢邊一片微雪,黑漆漆的眼盯著我們。
碧天綠地,陽光很好,我能清楚的看到眼前的一切,紫袍上的折枝鎏金花紋,玉帶上雕刻的祥雲,橫襴上的飛鶴彩騰,一切是那麼陌生,卻又是那麼合情合理。
我緊緊的攬住銘瑜的肩,把身形藏在阿槮身後,低聲輕哄著我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