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重逢

他輕輕的笑一聲:「小人參見公主…駙馬…」

很好,當時那個謹小慎微柔順卑微的殿使已然消失,換作眼前炙手可熱春風得意的秉筆大人。

阿槮背著手,平靜的道:「歡迎御侍大人,一路舟車勞頓,請大人隨使節移步驛館,已備下酒水席面,為大人接風洗塵。」

「有勞貴人。」他笑,「只不過一載重逢,卻似別了多年,昔日之景,尤歷歷在目爾。」

「本王倒是覺得快哉逝水,不亦樂乎。」阿槮極少在人面前如此自稱。

我只覺風都在空中凝固。

銘瑜頗為不好意思的抬起來,在臉上胡亂擦了兩把:「讓皇姐見笑了…」他牽著我的手扭頭,「我求了皇兄讓我來看皇姐,皇兄本來不允許,可巧如意大人要來居庸關監軍,就順道帶著我一塊兒,辦完了差事送我來北宛。」

我抬起頭,望著他平靜的道:「多謝御侍大人的照顧銘瑜,本宮感激不盡。」

他波瀾不明的眼望著我,忽如梨花開滿枝頭,極清淡的對我笑了笑:「公主客氣,聖上囑托,一定要將皇子安然帶來北宛,再安然帶回去,小人只是行了份內之責。」

我頷首:「多謝。」再不願看他一眼,轉身對阿槮道,「你自忙去,我帶銘瑜回家,也不必另外再為他安排驛館,住在府裡即可。」

阿槮為我梳理被風吹亂的碎發,柔聲道:「晚上我派人去接你們入宮。」

我點頭,瞥見他的神情依舊是清淡如許,帶著銘瑜回府。

銘瑜張望著車窗外的景致,好奇的道:「和汴梁完全不一樣。」

我撫摸著他的頭:」當然一樣的,哪裡會有和汴梁一樣的地方呢。」

他牽著我的手:「皇姐在這兒過的好麼?有沒有人敢欺負你?吃住可習慣?姐夫對你好不好?這裡的下人可聽話?」

他叨叨絮絮問了一堆問題,我心裡酸澀難當,獨自生活在深宮的弟弟卻憂心忡忡起他沒有出息的皇姐來,出嫁那日他哭的淒慘,我去毫無棧戀的離開了宋。

「很好,都很好。」我把他攬入懷中,「皇姐過的好得不得了,那銘瑜過的如何?有沒有人欺負你,下人聽不聽話,皇上對你可好?」

他點點頭,又癟癟嘴:「都好…嬤嬤們管的嚴,我還認了太傅有了陪讀,白天都在國子監上學。」

我歎口氣:「皇姐對不起你。」

他搖搖我的袖子,半是雀躍半是怯弱的道:「如意對我也很好,還帶我去看母妃……」

我抿著嘴:「御侍大人他常去看你?」

銘瑜扳著手指頭:「也不是很常…就偶爾來坐一坐就走了…」

我與如意既然再無瓜葛,如今他想要的都有了,我卻怕他要對銘瑜做些什麼。

「御侍大人如果再去找你,雖然主僕有別,但對他恭謹些,知道嗎?」

「是…」

晚宴設在廣元殿。

北宛宴席並無宮裡那般尊禮守節,臣民毋須正襟危坐,一個個屈膝支額往來行酒,欣賞著歌舞踏漫,北宛王難能出來露面,幾個兒子陪在左右,卻把如意奉為上賓,觥籌交錯酒令往來。

我守著銘瑜,端端正正的跪坐在几案前,教銘瑜吃北宛的羊肉,阿槮倒是散漫的坐在我身旁,興致勃勃的看我如何把剛炙好的羊肉切成紙樣薄片,沾上佐料送入銘瑜碟中。

銘瑜皺著眉吞下羊肉,展顏歡笑:「好吃。」

「姿容之美,猶如天女散花。」他難得的與我如此親暱,握著我的手再切下一片羊肉:「不如給為夫散一朵肥羊花。」

席裡似有有清冷的目光投向此處,被阿槮擋住,我推開他:「好好坐著,本宮來伺候。」

阿槮微笑:「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秀挺的身影拂袍而起,逕直穿過翩躚的舞姬,朝我直直的走來。

阿槮的臉色難看,嚴肅的坐起身子。

他謙卑又自傲的端著酒杯,冷冷的注視著阿槮,環視著四周不明就裡的人:「小人是公主舊僕,打小伺候公主的緣分,如今在北宛主僕重逢,小人想敬公主一杯。」

我面無表情看著他一飲而盡,北宛酒烈,他白皙的臉上卻是越發雪白,襯得黑色的眉黑漆漆壓著□□雙眼,在喧鬧的廳裡泛出如鬼魅一般幽冷的光。

他手腕翻轉傾著酒杯,明媚春光拂面清風的笑:「公主可還記得我這舊僕麼?」

我心裡泛著冷笑,口口聲聲說是舊僕,又何曾是僕,何曾把我奉為主過。

「本宮不善飲酒。」我道,「當時年歲小,御使在我身邊的時候,還不大記得事,讓諸位見笑了。」

他面白,耳卻是鮮紅欲滴,襯得鬢角的白髮異常刺目:「小人卻記得當年情景,恩寵如天。」

「御使大人醉了。」阿槮握著我的手道。

如意瞇著眼,偏著頭盯著我們交疊在一起的雙手,唇角泛出一絲冷笑,帶著針尖般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