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我抱在懷中的梅花包子已然長大,正瞪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鼓著一張粉妝玉琢的小臉,牽手勾著他娘親的小指頭不諳世事的站在眾人堆中,長長黑睫無辜眨一眨,眾人的心便跟著顫一顫。表嫂拉著他行禮:「去給太后娘娘,長公主殿下請安。」
小人兒有模有樣的作揖,奶聲奶氣道:「蔚然給太后娘娘,長公主殿下請安。」
「心肝兒,來姑奶奶這。」母后抱著蔚然,「幾個月不見,蔚然又長大了許多。」
「娘親說了,要好好吃飯才能長大,長大了就可以不坐轎子,可以跟著哥哥們騎馬。」
「真是個乖孩子。」
眾人都愛他玉雪可愛,紛紛誇讚褒獎,我含笑望著他,這錦衣鹿靴的小包子忽而抬起眼對視我一眼,鼓著腮幫喚我一聲:「長公主姑姑。」
我見他最後一次的時候他還不太會說話,那是出嫁前舅母偕幾個表嫂來與我話別,他被帶入宮中與我道別,誰也不知道下次再相遇會是哪個年月。
我捏捏他的小臉:「還記得姑姑麼?」
他羞赧的點點頭,又搖搖頭,扭著身子道:「蔚然忘記了……」
宴閣裡俱是親密親眷,外頭搭著戲檯子,滿殿的人俱是喜悅開懷,人人都在,事事都好。
我知先帝登基後,舅舅家有過短暫的一段難熬日子,從我北嫁北宛後才好些,到如今銘瑜登基炙手可熱,舅舅神色不見如何,仍是正襟嚴肅,細細問我北宛之事便點點頭:「若是如此,臣下也安心了。」倒是舅母和幾個表嫂熱情異常,圍著我噓寒問暖說笑逗趣。
略喝了幾杯果酒,便有些心浮氣躁,我瞇著眼瞥著大殿裡亮堂堂的燈光,傾耳聽舅母說外頭的戲文。
「……這相國小姐閉門苦守狀元郎十二載,孝順舅母,勤儉治家,終盼得狀元郎回來閤家團圓……」
我曾經看過一本坊間流傳的話本子,相國小姐不嫁狀元郎,和一個鬼過了一生,當時感動涕淚,如今想來,作者竟是癡傻,這世上哪有相國小姐好端端的放著狀元郎不嫁,非得守著後院見不得天日的鬼度日的。
席間不知是哪個宮娥遞來一盞金叵羅,呷一口竟是沁涼清爽的葛花薄荷湯,我貪涼多飲幾口,身旁伸來一隻修長的手擋住杯口,聲音仍有些瘖啞:「一口就罷了,公主不要貪涼。」
身旁的女眷聞言皆是起身恭敬道:「見過秉筆大人。」
我不言不語拂去他的手,端著金叵羅一飲而盡,這才回過頭對他:「秉筆大人如何在此?」
他略有些蒼白的臉無甚表情的覷著我:「太后和知政大人說完話乏了,已經擺駕回宮,吩咐下來,讓公主節制著些。」
氣氛有些冷,女眷們紛紛告辭,我不以為意拂拂裙子,對身邊宮娥道:「去找皇上。」
銘瑜估摸著在延義閣聽太傅上課,講學的是延義閣的王景至,父皇一朝的進士出身,不惑之年便是滿頭銀絲,說話雖然嘮叨些,倒有滿肚子鼓囊囊的有趣學問,我小的時候也跟著他念過幾年的學,此刻興致起去鬧鬧他們。
他站在我身後輕飄飄道:「公主醉了,小人送公主回宮可好。」
正是月朗星稀清朗天,廊下花香一路,涼風吹進襦衫澄透涼爽,酒氣微微冒在腦尖上,我幻想自己是只搖搖晃晃葫蘆,修煉成精長出兩條腿蹬在路上努力讓別人看不出自己的異樣。
他卻一把攥住我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