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與君相決絕

月亮從雲層裡掙脫出來,草木在夜風中搖蕩,遠處傳來窸窣的聲響,是搜尋而來的禁軍。@

這塵世裡飄著飯菜的香氣,窗上有褪色的貼花,小兒煩心的吵鬧聲,晾在院裡漿洗的衣裳,牆角窩著的灰頭土臉的黃狗。

如果有來世,但願生於尋常百姓家,做個天真的村姑,嫁一個尋常的男子,養二三個稚子幼兒,過幾十年平平凡凡的日子終老。

我平平淡淡的道:「回去吧,禁衛已經尋過來了。」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輕飄飄的落在我耳中:「我拿所有換無憂的一個願景,無憂願不願意?」

我埋頭聳著肩膀往回走,他在我身後道:「我讓銘瑜親政,讓太后行權後宮,還權於朝野,無憂願不願意?」

胸臆裡嚴嚴實實堵著巨石,我全身顫抖,提著裙裾奔跑起來,我不願意,不願意聽見他說的任何一句話。

「如果再加上烏邪槮登基呢……老皇帝熬不過這幾天了…」

我瞬間頓住腳步,全身發冷轉過頭。

他站的秀直如竹,□黑的眼落滿星辰,灼灼如玉的凝視著我:「我等不及了,用這些換無憂的一生,不好嗎?」

「無憂想要的一切,我都會做到。」他一步步邁向我,「無憂愛熱鬧,我在大相國寺後頭買了座宅子,就住我們兩個人,每日裡我帶無憂去聽戲看雜耍喝酒斗花,若看膩了,買條小舟去碧水江南,也可以躲在個清靜地方,過一過普通老百姓的生活。」

他朝我伸出一隻手,無限溫柔:「好孩子,回到我身邊來。」

「如意。」我淒涼一笑,一字一句道,「你說讓我等一等,你說一切都會如我所願,你說的是不是今日的局面---一切都得償所願,一切都順心順意。」

「是。」

「從一開始你就助著德裕太后,謀劃著害死我父皇,幫助銘珈登基,再挑撥母子反目,你順利的從後宮內侍一躍成為天子近臣,害死銘珈後,你順理成章扶銘瑜上位,接我母后回宮,再詔我回宮,是也不是?」

「是。」他平靜答道,「只是我錯了一步,如果那日你不來景福殿,沒有看到那一幕,就不會執意北嫁,那個時候我已在宮外為無憂安排好一切,只需再等幾年…」

堵在胸臆的巨石轟然倒塌,洪流幾乎要將我擊垮,我面色慘白手腳冰冷:「為什麼…母后想盡一切法子讓銘瑜為帝,成,固然是好事,不成,亦是無話可說,可你為何要做這一切,為何要害死我的父兄?」

他目光飄的很遠很遠,再牽回來落在我身上:「這世上,他們哭或笑,活著,或者死了,都與我無關。」

「我沒有親手害死你父皇,蕊淑妃是皇后送到你父皇面前的,煉丹的道士是你父皇詔入宮的,當日服用過量致死的春藥是當時的秉筆太監進獻的,而當時你的母妃正冷眼看著這一切,而你的皇兄,我只是獻上了他心愛的女人,他因蕊淑妃吐血而亡,卻也不是我下的手。」他盯著我的眼,「這個世上,沒有清白的人,人人都在殺人,人人都在害死自己。」

我從來不曾瞭解過他,從來不曾見過真正的他,我以為的那個如意,全然都是誤認。

「可我竟然愛上了,我愛無憂。」他貼近我,秀潔的手輕輕拂過我的臉頰,「我願意給她做一切,幫她護著她在意的人,給她想要的所有,只求她在,在我身邊。」

他在我耳邊囈語,呼吸溫柔的好似怕驚醒沉睡的花蕾,捧著我的臉頰,緩緩,緩緩的落在我的唇上。

我僵硬的手指緊緊抓住裙擺,從他指尖掙脫出來跌跌撞撞的望後退,我盯著他,二十年來我從沒有像這一刻的心情,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情緒,只知道心被緊緊攫住的禁錮和痛苦和無法如何述說的心灰意冷,我曾經愛過一個人,他側帽風流芝蘭玉樹,他從來從容應對無所不能,他能溫柔似水也能粗暴狂野,他冰冷神秘又如火熱忱,可到最後才發現,那些都是他的影子,他說他愛我,可他從未替我想過是不是我想要的,他以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但卻都在把我往罪惡的深淵裡拖行。

風雪俱溫柔,梅花落野橋,他有著我見過最瀲灩的眉眼,卻是最蕭瑟的風景,我不斷搖頭,顫抖著,啞著嗓子喊:「如意,你根本不懂什麼是愛,你做的一切,只是證明了你是個自私的可憐鬼。曾經我愛的那個如意,也根本不是你,那是你為我虛構的影子,我曾經愛過的,全是你的假象。」

「無論你做什麼,就算死,我也絕不會回到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