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家祭祠,荒蕪多年,如今盡成鼠兔之窟。」他側首,臉色半明半暗的掩在暮色裡,一雙黑漆漆的眼裡滿是陰翳。
我已驚詫的無法言語,他卻有種詭異的平靜和漠然,彷彿對此殘景早已熟稔於心,目不斜視的往前走去。
「這都是遺棄的佛龕啊……」我吶吶道。
「嗯。」他輕飄飄的回道,「今人尊道,這些不過都是以前破玩意罷了。」
宗祠的門黏了層層蛛絲,門樞已然蠹的厲害,在他的推動下發出一聲悠長尖銳的吱嘎聲,半掩的門突然竄出一隻灰溜溜的小獸,吱吱的撲進草叢裡。
引入眼簾的是一片蓬蒿之景,滿地狼藉的碎石朽木和灰濛濛的舊塵浮土,他腳尖踢著一樽破舊的燭台撞在長檠柱上,我默默的環視下四周,這不像祠堂,也不像家廟,倒像是一座佛堂的正殿。
拭袖抹開牆上的一塊厚灰,倒露出一小塊極其鮮艷的紅色,好像是一尊結跏跌坐的佛,拭去的那塊正是佛身下的蓮座,硃砂填的色彩歷久彌新,在灰濛濛的屋子裡鮮艷的太過詭異。
「為什麼都是佛啊…」我仰頭盯著那模糊的畫像,搖頭喃喃自語,「為什麼…」
我知前朝尊佛,皇帝中十之七八皆尊國師,興修寺院、廣蓄僧侶,甚至於捨身入寺寄掛,因此前朝後宮皆供養舍利,王公士民瞻奉捨施,天下佛事極為鼎盛,寺院蘭若數不勝數,宮中女眷為博聖寵,多愛出家為比丘尼,朝臣以論佛道法為才學,軍隊中甚至出現僧軍這樣的軍隊,也因為廣占良田為寺,僧侶供養過度,賦稅過重等原因導致了後期的百姓叛亂,自高祖建朝,佛法依舊久占民心,高祖不敢大肆滅佛,一直緩行抑佛揚道之法,借此逐步削弱佛教在朝野仕民中的影響,但這滿地的亂象,還有沿路廢棄的佛龕,卻隱隱透著股古怪。
「為什麼祁陵的佛龕比別處的多的多…」我望向他,「整個汴梁都不及祁陵一處的佛像多…為什麼全都堆積在這兒?」
他唇角浮現出一個嘲諷的微笑,我盯著他的無可分辨的神色,心裡頭疑竇如云:「如意……」
宮裡頭的內侍,多半是窮苦無依或者是罪臣之後才被迫入宮,他一直道他的過往與他人無不同,我亦明明白白記得,刑部的卷宗中並未有他入宮那年任何罪臣家眷入宮,在這滿地殘像中,我才浮起一個想法,他,究竟是誰?
他捉住我的手,低頭在我手腕骨上摩挲良久,長長的睫掩住他的眼神,他寂寥道:「走吧。」
正殿後是大片茂林修竹,草木葳蕤葉鳴細細,他帶我穿梭其中蜿蜒而行,不知多久,轉過一屏巒嶂後突然現出一條的青石階梯逶迤而上,兩側皆植松柏,如今已是參天蔭蔚拱衛成雲,忽略掉那些石縫裂罅中蓬勃生長的野草和滿地枯枝腐葉,映著清朗的暮色,倒有一種此徑通雲端,尋仙訪道的幽深之感。
他仰頭深深的望了一眼,而後緩緩於我道:「上面是我家族墓。」
能佔山為墓者,非王族即望宗,我嚥下滿心驚詫,顰眉道:「我從未聽說過…祁陵有過如此顯赫的王爵和郡望…」
「知道的人,大概都死了吧……」他輕聲道。
靴履踩在枯枝上有輕微的脆音,他拉著我拾級而上。
「我聽說…前朝皇帝有個在襁褓中的幼子,被宮娥抱出了宮,流落在民間…」我的手腕在他手中顫抖,卻故作平靜的道,「如意…」
「你從哪兒看的戲本子。」他握緊我的手,頓住腳步,「前朝末帝是獨脈之子,也根本沒有子嗣。」
我抬頭盯著他,他的眉間滿是清寂,又夾著一絲疲憊的繾綣,撫著我的眉心道:「我不是。」
山腰處突然豁然開朗起來,青石鋪地闊百步,正中一座極繁複雄偉的殿宇聳立其中,金漆彩繪簷牙高啄,有鳳伸頸展羽立於屋脊,這殿宇卻好似照料的極好,色澤仍然鮮艷如新,全無一絲破敗落寞之態。
我的目光落在高處,那是一處漆黑的空白的門楣,倒在落款處刻了一個圖章,我望著那圖章,隱隱約約覺得有些眼熟。
他循著我的目光望過去,沉沉的盯在那個印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