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盤膝坐在林立墓碑之中,這一片長眠著他的父母兄弟----冷冰冰的墓碑上寫著的名字,好像同一時間凝固在此,再也沒有走遠。
我跪在他身側,在鮮艷跳躍的火舌中投入雪白的冥錢,隨著他的目光望去:「先考妣…還很年輕。」
「崔家人不入世,不出仕,只靠香火供養,先考癡迷作畫,尤好山水,常周遊四宇采風,先妣十五歲嫁入崔家,持中饋二十年闔府稱讚,他們死的時候也才正當盛年。」他扭頭道,「我母親生的很美,是祁陵出名的美人,我父親見她的時候,她那時正被一個浪蕩子弟強拖入花轎內,我父親把她救了下來,沒多久後她就嫁給我父親,次年便生了我大哥。」
「其孌這名字也很美。」我讚歎道,「她也一定很溫柔。」
「那可錯了。」他唇角有一絲笑,「當時她袖內藏著把絞頭髮的剪子,上花轎的時候直接扎進了那浪蕩子弟的肩窩,濺了一臉的血,我父親一惹她生氣都不敢回家,只能躲在府前的酒肆裡喝酒------畢竟,往自己丈夫茶水裡灑巴豆粉的女子可不是輕易能惹的。」
我莞然一笑:「好頑皮的主母。」
他的微笑停駐了許久,才緩緩的收斂起來:「許多年過去了,我都忘記她的模樣了,只記得她送我走的時候,鬢角插了一朵初開的西府海棠,艷麗的好像永遠不會凋零。」
我欲言又止,半響道:「那時候出了什麼事情?」
「但凡花團錦簇之處,富貴炙人之家,難免生些蠹蟲,有些齷蹉。」他平靜道,「世人皆道,佛法漸退,是崔家亂行觸了佛怒,那時候城裡出了天瘟,莫名死了很多人,怨聲載道之下,崔家人愧悔不已,自盡而亡,以死殉佛平息天怒。」
「口舌即利劍,齟齬是毒藥。」他起身道,「誰也沒有親手持刀屠人,但殺人的都是人。」
我回味著他說的話,他卻扭頭突然道,「這幾日正是祭日。」
他拜祭過每一位逝者,卻未曾讓我跪拜祭奠過任何一個人,包括他的父母。
莫先生送我們出山,拉著如意比劃良久,我站在無字匾下看著那個印章,遙想高祖當時心境,百年變遷,有些事情,永遠塵封在時光之下。
回去的路上卻有裝成家僕的宮使來迎,既然不急回宮,行程倒也慢了下來,我們好似一對驅車出遊的平常夫妻,他雖長成宮中,沿途風景民俗倒也娓娓道來。
途中路過一座小鎮,那日正當集市,道路已是擠得水洩不通,他幫我帶好帷帽,拉著我的手下車。
城鎮雖小,此刻店舖俱扯開旗號招徠路人,四野八鄉趕集的村民佔著道路叫賣所有之物,又有小販沿街兜售果子糖糕,也是別樣的熱鬧。他牽著我進了間茶肆,找了個臨街的空窗給我看熱鬧。
我撇撇嘴,束手道:「為何我不能下去走一走?」
「若是衝撞上了公主,可要怎麼治罪。」他斟茶於我,「想看什麼,著人喊上來看便罷了,何必同鄉野村民擠鬧。」
「相國寺我也去過許多回了。」我回道,「也不見衝撞。」
他彎下腰笑語:「無憂以前溜出宮去耍樂,惹的禍都是誰幫襯的?」
我輕輕哼一聲,不滿的瞥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