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地把額前的頭髮固定住,知喬用手指輕輕撫摸剛換過紗布和藥水的傷口,她剛洗了澡,剛過去的兩天整天在山裡徒步的經歷讓她精疲力竭,她想要好好睡一覺——在酒店的席夢思床上。
「能……請你幫個忙嗎?」她打開浴室門,看著周衍,他正坐在書桌前敲擊著筆記本電腦的鍵盤。
「?」他回過頭,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這讓她感到窘迫,但她還是一鼓作氣地提出請求:「能不能……幫我洗頭?」
「……」
「我怕碰到傷口」,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不那麼尷尬,「你知道,仰著洗頭對我來說有點難……」
他還是沒有說話,於是她決定放棄這個請求。
「讓我把椅子搬進來。」周衍一邊說著一邊擠進了浴室。
他請她坐下,頭靠在洗手池邊緣,然後有些遲疑地開始用他細長的手指梳理她額前的頭髮。
「……對不起。」知喬垂著眼睛,沒有看他。
「為什麼跟我道歉?」周衍打開水龍頭,測試水溫。
「因為我似乎……總是在給你添麻煩。」
「不,」他扯了扯嘴角,「你救了我。如果不是因為救我,你也不會受傷。」
她還想說什麼,但是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她又決定閉嘴,也許保持安靜才是此時此刻她最該做的事。
周衍把水沾上她的頭髮,盡量避開傷口,然後關上水龍頭,倒了一些洗髮精在掌心,輕輕地按摩起來。他的手指溫柔而有力,無果她頭皮的時候,她甚至能感覺到他的體溫。
她忽然發現自己有些意亂情迷。為了把自己從這種「困境」中解救出來,她決定試著打破沉默:
「你洗頭的功夫似乎很專業。」
「沒錯,我就是個『專業人士』。」
她笑了:「這麼說你真的是天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甚至還包括洗頭?」
「為什麼我覺得你這是在諷刺我?」
「『天才』是一種贊揚和恭維。」
「真的嗎?」他看她的眼神似乎根部不相信。
「真的。」她假裝虔誠地回答。
周衍停下手上的動作,看了她幾秒鍾,然後打開水龍頭,說:
「你這個小滑頭。」
她一下子說不出話來,覺得臉頰滾燙,因為他說話的語氣竟有點……寵溺的意思。她不著痕跡地瞥了他一眼,他似乎並不在意,而是認真地用濕毛巾洗去她頭上的肥皂泡沫。
「還有兩天……就要結束了。」過了一會兒,知喬說。
「嗯。」
「你有沒有想過——」
「——想過。」他沒等她說完,就作了回答。
「?」
「我想過很多種可能,這些天來我一直在想,只要一空下來就會想,可是最後我決定不去想它。因為很多時候,我們無法控制結果,不可能每一件事都變成你想要的結果,當這個結果來臨的時候,我們能做的只是接受。」
她耳邊充斥著流水的聲音,那像是一種掩護,在這道掩護下,他們得以平靜地表達自己。
「當然,」他繼續道,「接受並不等於什麼也不做地等待,如果你已經盡了全力,那麼即使是失敗,你也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因為世界不是被你、我、或者其他人所主宰。」
「那麼是被誰?」
「……被命運。」
周衍關上水龍頭,從牆角的架子上取下一條乾淨的毛巾,覆在她頭上,他推著她直起身子,然後又用這條毛巾幫她擦乾髮梢上的水珠。
「我自己來吧,謝謝。」她忽然有點無法接受他的這種……親密。盡管在內心深處,她對他的感情從沒變過,可是在經歷了這麼多之後,她潛意識裡反而想要跟他保持一定距離。
周衍遲疑地鬆開手,用洗手巾擦乾手指,然後走了出去。
知喬站在鏡子前,調整了一下自己地心緒,開始用電吹風吹乾頭髮。這項工程持續了足有十五分鍾那麼久,當然,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沒有浪費,完完全全地花在了胡思亂想上面。
再遲鈍。再不敢相信,她也看得出……對於謝易果,周衍在吃醋。
可是她不太敢去深思究竟為了什麼。她害怕的是,當深思熟慮之後發現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男人莫名其妙的占有欲在作怪,那麼……也許她會更受傷害。
沒錯,她說過喜歡他、愛上了他,並且他一定看得出來,她願意為他做很多事。當那多事的石塊掉下來快要砸到他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處於本能的反應時替他當過一劫,這是女人的一種本能。
也許他接受了這個事實,就像他說的,他心安理得地接受她愛他的事實,所以,盡管他並不愛她,可是當有人變現得跟她過從甚密的時候,他站了起來——不為別的,只是一種扞衛自己「領地」的本能。
從古至今,這都是男人的本能。
她不知道這究竟是她的猜想還是事實,她也不願意知道。可是當周衍好不有序地把謝易果摔出去的時候,她覺得高興,盡管也帶著一些些遲疑。這也許是他第一件為她——而不是為她的父親——所做的事。
「早點睡吧,」周衍說,「明天還要早起。」
他合上筆記本電腦,從桌上拿起煙盒以及打火機,像房門走去。
「你去哪裡?」
「我去……抽支煙。然後就回來。」
她點點頭。除此之外,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
周衍打開門,走了出去。知喬看著緩緩合上的房門,心裡有一種無力的彷徨。越是了解他,就越覺得自己無法了解他。就好像,如果某一件事必須經過解釋才會懂,那麼這就意味著即使解釋了也不一定會懂。
她靠在浴室的門框上,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天吶,這都是些射門亂七八糟的呀!
她決定不再去想,關上燈,打開電視機,爬上自己的床,鑽進被窩,然後准備睡覺。
也許是太累了的關系,她很快睡著了,過了一會兒,她聽到關門的聲音,她告訴自己那應該是周衍回來了。於是她翻了個身,讓自己飄蕩在雲層之間……
「你……沒事吧。」第二天上午出發去機場的時候,知喬看著謝易果臉上的淤青,頗有些抱歉地說。
「嗯……沒事。」這位老兄似乎也感到很尷尬,「對不起,我昨天有點……激動地過頭了。」
「哦,」她對他微笑,「難免的,你們得到了最後那個進入決賽的席位呢,而且我聽說你們淘汰了貼條的人——那對科學家夫婦。」
「嗯,我們很幸運,不過……」他頓了頓,似乎很不好意思,「不管怎麼說,謝謝你,如果沒有你的鼓勵,我們恐怕贏不了。」
她覺得心裡很溫暖,「別這麼說,是你們應得的。」
「謝謝。」他真心地說。
「不客氣。」
謝易果抬了抬手臂,像是想要做什麼動作,但也許顧慮到射門,最後還是放棄了。
悉尼機場離市中心非常近,從酒店出發,開車二十幾分鍾就能到達。參加決賽的三隊選手今天上午將要搭乘國內航班飛往以蔚藍海岸以及金色沙灘著稱的昆士蘭州。他們的第一個目的地是由74個島嶼組成的「降靈群島」(Whitsunday Islands)中最大的漢密爾頓(Hamilton Island)島,那也是「世界最佳工作」大堡礁護島人的所在地。
周衍一上飛機就一言不發地看著手上那本旅行指南,一臉認真的樣子。
「你緊張嗎?」知喬忍不住問。
「不。」
「那麼……你在看什麼?」
「目的地介紹。」
「你從沒這樣過。」
周衍抬起頭看著她,「那是因為,迄今為止,這個比賽所設計的線路都是我們曾經到過的地方,但我們沒去過漢密爾島,還記得嗎上一次我們來降靈島的時候,去的是埃爾利海灘。」
「哦……」知喬假裝自己知道這件事,而事實上她根本不記得上一次她曾來過這裡,「我還以為你從不需要事先做功課。」
「是不需要,」他說,「但這是比賽。」
知喬點頭,決定暫時閉嘴。
她四處張望了一下,發現謝易果正看著她,不動聲色地對她做了個手勢,然後起身離開座位。她用眼角的余光確定周衍正專心致志地研究著地圖,於是同樣不動聲色地起身向機艙尾部走去。
「氣氛太沉悶了。」謝易果站在洗手間後面的走廊上等她,似乎有話要說。
「嗯。」
他不住地點頭,卻沒有說下去,知喬看著他,揣測他想要說什麼,但毫無頭緒。
「是這樣,」他像是終於下定決心,「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但是……」
「?」
他抓了抓頭髮:「你跟……你跟周衍是一對嘛?」
說完,他十分緊張地看著她,像是等待發放期末考試成績的學生。
知喬張了張嘴,驚訝了好一會兒,才說:「不是的。我們只是同事、搭檔、普通朋友……」
她忽然記起,類似的話她不久之前剛跟那位神秘的蔣柏烈說過。
「哦……」謝易果像是大大地鬆了口氣。
這讓她忽然變得不自在起來。他為什麼問這個問題,為什麼在得到答案之後又顯得如釋重負……
「我是想說,「他頓了頓,」如果可以的話,不管今天的比賽結果是什麼……我們也許可以找個時間一起出去吃頓飯。「
「……「知喬抿著嘴,遲疑地點了點頭。
「既然我們有不少共同點,我是說,我們好像有一些相同或者類似的愛好,也許比賽之後可以聊一聊……」
「哦,嗯,沒錯。」她盡量讓自己看上去笑容可掬。
「那麼,說定了?」洗衣過的臉上寫滿欣喜。
「好。」
知喬重新回到座位上,心情有些忐忑。如果她猜得沒錯的話,剛才她經歷的是一場不太正式的告白。一種聰明、可愛但又羞澀、古板的男人向她發出了邀請,以她對他的了解,要鼓起勇氣發出這樣的邀請著實不太容易。
她又不自覺地回頭看了他一眼,發現他也在看著她,實現被她抓住的一瞬間,立刻慌亂地移到別處。
「女人常常會被假象迷倒。」一個冷冷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
周衍仍舊低頭專心地看著手上那本指南:「關於這一點,有太多的實力可以證明,我就不逐一解說了。」
「你想說什麼?」
他抬起頭看著她:「我想說什麼?……你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她有點被他傲慢的態度搞糊塗了。
他的嘴角有一抹充滿諷刺的微笑:「你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什麼意思?」
「就是我字面的意思。」
「……」她決定暫時把他當作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否則某些時候他真的很令人抓狂。
「你不夠顯眼,不夠漂亮,當然……」他像是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身材也不夠辣。」
「周衍,」知喬深吸了一口氣,有那麼一瞬間,她知道自己被徹底激怒了,但她還是試著壓低聲音,冷靜地說,「不要以為你看不上我,這個世界上就沒有男人會看上我。」
「……」他怔了怔,顯然她的話讓他感到錯愕。
她別過頭去,說:「比賽開始之前,別再跟我說話了,謝謝。」
從悉尼一路往北到達漢密爾頓島機場,大約需要飛行三個小時,所有去往降靈群島74個小島之一的游客都只能先飛抵最大的漢密爾群島然後乘坐快艇飛往各個島嶼。圍繞著群島的碧藍海域都屬於國家海巖公園的一部分,也是大堡礁世界遺產保護區。大多數游客來這裡度假是為了參加豐富多彩的戶外水上運動項目,深潛、浮潛、皮劃艇、帆船,當天氣良好的時候,在降靈群島航行是一種夢幻般的享受,在這裡有許多家不同的旅游公司提供各種航行、水上運動一級租賃船只的服務。當然你還可以選擇露營,像《幸存者》裡那樣,躺在漫天星斗下,感到自己離星空無比接近。
漢密爾群島機場一天只有數班航班,來回穿梭於降靈群島以及悉尼、墨爾本等城市之間。節目組到達島上時已經是下午兩點以後的事情,機場非常之小,超乎想象,從停機坪走到機場大門口只要兩分鍾時間,這裡沒有行李運輸帶,等待行李的游客們聚集在機場門口的廣場上,工作人員開著運輸車把行李送來,所有人直接從車上取下行李,然後去各酒店設在機場的櫃台辦理入住手續。島上的沒有出租車,唯一的公共交通工具大概就是高爾夫球車了。這裡更像一個小鎮,而非度假村。
「我來宣布今天的比賽規則,」主持人站在機場大門外的空地上說,「所有隊伍駕駛我身後的高爾夫球車在島上尋找線索信封,然後根據信封裡的指示完成比賽。今天比賽完成時我們會根據時間來排名,以此確定明天一早的出發順序。而明天,將是比賽的最後一天,我們 會迎來最後的冠軍隊伍!」
所有人發出歡呼,只有知喬和周衍沉默著。老夏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換了一台輕便型的攝像機,把鏡頭對准他們,兩人不約而同地露出敷衍的微笑。
「來談談現在的心情吧。」等待著出發的時候,老夏坐在高爾夫球車的後座上說。
高爾夫球車非常之小,知喬盡量往一邊靠,但手臂還是免不了碰到周衍,而後者正在檢查車子的性能。
「有點……緊張。」知喬值得如此解釋此時此刻的意興闌珊。
「你們有信心得冠軍嗎?」
「嗯,盡管你的問題很老套,」她微笑,「但我還是要說,我想我們有實力得冠軍。」
老夏又拍了一陣,按下停止的按鈕,問知喬:「你們有沒有商量過關於獎金分配的事?」
周衍抬起頭看了看知喬,兩人被問得面面相覷,最後周衍說:「我們從沒討論過這個話題。而且我認為也沒必要討論。」
「?」
知喬接著他的話說道,「獎金當然是用來繼續拍『晴天旅行團』。」
周衍點頭,拿出地圖飛快地看起來。
「難道你們誰都沒有私心雜念嗎?」
兩人對望了一眼,知喬擺出一副寬厚的樣子:「哦,我同意拿出一部分獎金給周衍找個不錯的牙科診所洗一洗牙——既然他的狗嘴裡一直都吐不出什麼好東西。」
周衍微微一笑:「謝謝。我也同意用一小部分獎金去給你做個腦部掃描,看看裡面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兩人都有些咬牙切齒的意思,卻又竭力裝出一副十分友愛的表情。
老夏怔怔地思考了一會兒,說:「我能提個小小的要求嗎,當然這個要求是不花錢的。」
「說。」兩人異口同聲。
「就是……萬一最後你們兩個打起來了,能別說是我介紹你們進來的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