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裡!」伴隨著知喬的大喊,高爾夫球車沿著山坡一路沖向沙灘。
三隊選手是按抽簽的順序出發的,傍晚的這場排位賽以計時的形式進行,節目組分發給各隊的線路完全不同,沒有人知道線索信封會出現在哪裡,只能睜大眼睛仔細地尋找。
高爾夫球車在沙灘上留下兩道車輪印,在接近海岸線的地方嘎然而止。知喬還沒等車停穩就跳下來,飛奔向隱藏在巖石後面的信箱。裡面有一封信,她拆開來,讀道:「派一名選手游到海中央取回游客遺落在那裡的帽子,然後把帽子交還到它的主人手裡。」
隨後趕到的周衍望向蔚藍而平靜的大海,在離海岸線100米左右的地方,有一個高高豎立的浮標,上面似乎掛著什麼。
他一言不發地脫下襯衫、牛仔褲、以及夾腳拖鞋,躍進大海,向浮標游去。他游得非常快,如果有直升機在航拍的話,說不定能看到藍色海洋中有一道白色的水花筆直地沖向紅色的圓點。
知喬看得怦然心動,陽光下,即使隔了幾十米,她也能看到他那線條分明的背部輪廓,如同一道風景出現在令人如癡如醉的自然界中。
周衍是一個很難被類化的人。
他自負,但不自戀;他很有頭腦,但不是書呆子;他熱愛自由自在的生活,但又明確地設定了底線;他堅定地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但絕不會不擇手段;他總是從一個 「父親」的角度來看待所有發生在她身上的問題,但有時候,他又像是被寵壞了的孩子一般,固執、為所欲為。
斜陽中,知喬望著他起伏於海浪中的背影,露出一絲甜蜜的苦笑:周衍,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很快地,他從浮標上取下了紅色的帽子,往岸邊游過來。沙灘上零星地躺著一些前來度假的游客,他們大多是來曬日光浴的,戴上墨鏡,捧著最新出版的小說或是雜志,無所事事地度過一個下午。
快到岸邊的時候,周衍忽地站起身,踩著海水向知喬走來,陽光照在他肩膀上,是金黃色的……她怔了怔,不知道如何才能不著痕跡地移開視線。
「我一直以為,」他走到她跟前的時候,她瞇起眼睛,盡量以一種平靜的口吻說,「你內褲上印的是史努比。」
他挑了挑眉,伸手抹去臉上不斷滴落的海水:「你搞錯了,是杜皮和杜寶。」
「……」
他看著她,陽光從他背後照射下來,他的輪廓似乎也變成金黃色的:「你這樣毫無掩飾地看著它們讓我有點害羞。」
「?」
「難道你看不出它們的位置恰好在某些重要的部位上嗎?」
「!」知喬觸電般地移開視線,用力眨了眨眼睛,艱難地思索著該如何向他解釋自己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但周衍毫不在意,只是轉頭笑容可掬地對舉著攝像機的老夏說:「把剛才這段刪了,不然我扒了你的皮。」
他把渾身上下濕漉漉的自己套進牛仔褲和襯衫裡,然後甩了甩髮梢的水珠:「我接下來該幹什麼?找帽子的主人嗎?」
「是的……」知喬還沒從剛才的窘迫中緩過神來。
「嗯……」他拿著那頂已經濕透了紅色漁夫帽,認真地思索著,「在海邊戴紅色的帽子代表它的主人很年輕、或者試圖讓自己看起來年輕,所以可能是青少年,也可能是上了年紀的人。漁夫帽代表樸實,說明主人對於生活品質要求不高,不追求奢華優雅,只要得體就好,要麼是還在讀書的學生,要麼就是已經領悟到生活真諦的老人。另外我想我們要找的人應該是敢於冒險的,他(她)願意耐心地聽陌生人講完需求才決定是否要提供幫助,同時他(她)認為生活中應該時常有些小驚喜,這些你都能從一個人的表情得出結論,明顯對陌生人的搭訕不感興趣的人並不是我們的目標。」
「……聽上去很像『犯罪心理側寫』。」
周衍聳了聳肩,望著沙灘上的游客們,對知喬說:「我們可以先找出青少年和老人,然後一一排查。」
知喬噘著嘴想了幾秒,然後從周衍手中拿過帽子,徑直向躺在沙灘上的一位白髮老太太走去,老太太笑著對她說祝賀,然後草編的背包裡拿出信封交給她。
知喬道謝後往回走,看到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裡的周衍,不禁得意地笑了笑。
「你是怎麼做到的……」他的眉毛幾乎要變成八字形。
「很簡單,」她把信封交給他,「在你在海裡折騰的這段時間,我大聲問誰手裡有線索信封,結果那位老太太對我友好地點點頭,然後,我就知道是她了。」
「……」他還是合不攏嘴。
「別這樣,」知喬得意地捏了捏周衍的臉頰,「至少你的『犯罪心理側寫』做得不錯。」
「……謝謝。」這幾個字是從他牙縫裡蹦出來的。
周衍沒有再就這個問題糾纏下去,他迅速打開信封,讀下一條線索:
「返回碼頭,搭最早的一班船前往艾爾利海灘,將以到達酒店的順序安排明天的出發時間。」
「是指機場旁邊的碼頭嗎?」
「我想應該錯不了。」
周衍、知喬以及老夏重新回到高爾夫球車上,從沙灘開回主路,兩人為原路返回還是找一條捷徑出來起了一些爭執。但最後知喬還是識趣地閉上嘴,盡管她心裡有些不滿:
「我決定聽你的並不代表我認為你是對的,只是因為我不希望你等一會兒以此為借口來數落我。」
「如果你很有自信的話就不會認為我有機會數落你。」
「哈!」她怪叫一聲,「是的是的,其實你數落我不需要借口。」
「不管怎麼說,」周衍的語氣充滿了嘲弄,「你承認找一條新的路對目前的我們來說並不合適——這就夠了。」
「你……」她恨得牙癢癢,卻又無可奈何。
夕陽西下,無論剛才的爭論有多激烈,當他們迎著金橘色的光芒沖向波光粼粼的碼頭時,一切都變得無關緊要……大自然的美景如同一劑心靈的良藥,能夠治愈所有的躁動和不滿,使人平靜下來,感受這個世界上最純粹的力量。
「我好像看到那兩個『嬉皮士』了。」老夏說道。「嬉皮士」是他對於所有邋遢、不修邊幅、毫無計劃、為所欲為的人的統稱。
「請不要侮辱『嬉皮士』這個詞。」周衍刻薄起來的時候簡直像一個惹人討厭的小男孩。
「天吶,」老夏把鏡頭拉長了,「他們在登船,看上去船就要開了。」
周衍猛地踩下那毫不爭氣的油門,沿著山坡向碼頭俯沖過去。知喬扶著車身站起來,用英文對碼頭上檢票的工作人員大喊著等一等。謝易果似乎看到她了,又似乎沒看到,他只是停頓了半秒,然後上了船。
眼看著懸梯就要被收起,周衍不知道哪來的力量讓高爾夫球車突然加快了速度,他們總算聽到了知喬的叫喊聲,停下手上的動作。車一停下,知喬就跳起來奔到木板做的碼頭上,節目組的工作人員拿出他們的行李牌交到她手上。她用腳踩著懸梯,生怕他們又要開船似的,穿著游船公司制服的金髮男孩看著她,忍不住笑起來。她也只要微笑以對,抱歉地聳了聳肩。
周衍和老夏隨後就到。他們終於登上船。懸梯一收起,船就緩緩地動起來,向夕陽落下的方向駛去。
「知喬!」謝易果充滿驚喜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太好了,我們坐同一班船。」
她轉過身,有些氣喘,但還是對他微笑:「你知道啦啦隊女郎在哪裡嗎?」
「不知道,」謝易果聳肩,「我們一路上都沒看到她們。」
「我想,」周衍緩緩開口,「她們應該沒趕上這班船。」
「?」
「剛才工作人員發行李牌的時候,還剩下一塊,是她們的——說明她們在我們後面。」
謝易果詫異地張了張嘴:「那麼我們要競爭第一名嗎?」
周衍翻了個白眼,算是回答。
謝易果沒有理會,而是對知喬伸出手:「祝你們好運。也祝我們好運。」
她知喬有點被他這孩子氣的舉動逗笑了,於是也伸出手,笑著說:「祝大家好運。」
船迎著夕陽向艾爾利海灘駛去,整個行程大約三十五分鍾。知喬先是在甲板上站了一會兒,但實在受不了撲面而來的海風以及船身搖晃的感覺,於是進了船艙找到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周衍癡癡地看著夕陽,而她,不自覺地看著他的背影。
過了許久,她才意識到自己在看他,好像那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從她第一次坐在攝像機的顯示器前看著屏幕上的周衍時,她的目光,就再也無法移開了。
「你們睡了?」一個沉著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原來是老夏。
「你、你在胡說什麼!」她有點結巴。
「你以為我四十幾年是白活的?」
知喬學周衍那樣翻了個白眼:「如果你經歷了四十幾年的人生最後得出這樣一個結論——那麼我不得不說,你的確白活了。」
「好吧,」老夏放低聲音,「就算還沒睡也快了。」
「……」知喬的歎氣聲透著哭笑不得,「我們沒有你想得那麼齷齪!」
「這怎麼能叫『齷齪』呢,」老夏不甘心地皺了皺眉,「這是一種男女之間發乎於情,止乎於理的內心情感表達嘛。」
「首先,我們並沒有『發情』。其次,我們都很理智,不會做出你說的那種事情來。」她言之鑿鑿。
「那你就回答我一個問題,」 老夏開始不耐煩,「你喜歡他嗎?」
「我……」她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你要是不喜歡他才有鬼!」
知喬聽到他這樣說,挫敗地吁了一口氣,最後摸了摸鼻子:「有這麼明顯嗎……」
「還可以,不過以我這四十幾年的經驗來說,一眼就看出來了。」
「……」
「那他怎麼說?」
知喬抿著嘴:「你不是有四十幾年的經驗嗎,難道看不出來?」
「這個……周衍不是一般人。」
知喬苦笑了一下:「他拒絕了我。」
老夏皺起眉頭,好像覺得難以理解。
「我已經接受這個事實了,沒關系,真的。」她故作大方。
老夏沉默了一會兒,最後得出一個古怪的結論:「沒想到,周衍還真是個君子……」
知喬轉頭看著站在甲板上的那個背影,他的頭髮被海風吹亂了,襯衫被吹得鼓起來,可他還是那樣堅毅地站著,仿佛只有那樣才能更接近目標。
他曾失去過什麼?他又在追尋著什麼?
也許,沒有人知道,除了他自己。
半個多小時的航程很快結束了,艾爾利海灘比起靜謐的漢密爾頓島顯得熱鬧許多,這裡是降靈群島的門戶,放眼望去滿是出租船只及提供出海或潛水服務的店鋪。大多數活動和住宿都在一條主街上,這裡似乎不需要出租車,任何地方只要徒步就能到達。
根據節目組之前提供的行程表,他們只是在艾爾利海灘住一晚,明天的比賽還將繼續在降靈群島舉行。隨著船只越來越靠岸,知喬努力回想著上一次來到這裡的情景,但是無論怎麼想,都只是一些片段。她有些詫異,照理說她應該記得才是。
「吊牌上寫的這家酒店就在主街上,」周衍站在她身旁,「等下你記得緊跟著我。」
「好。」她點頭。忽然發現,對於他說的話,無論是贊同還是反對,最後的最後,她似乎都照做了。
下船的時候,謝易果原本走在知喬前面,但他回頭看了看她,很紳士地把她讓到前面。
「謝謝。」她詫異於他的舉動,無論如何,這是一場關系到一百萬美金的比賽!
謝易果笑了笑,沒說什麼。
周衍也跟著下了船,然後悄悄拉起知喬的手,向酒店奔去。沒幾步,她就看到了行李吊牌上印的那個酒店標志,但謝易果和他的驢友兄弟也追了上來,甚至於謝要比他們更快一些。
知喬什麼也不想,只是加快腳步,跟在周衍身後沖向目的地。
最後,謝易果第一個到達了酒店門口,周衍是第二個,知喬是第三個,說話時充滿了省略號的老兄是第四個。
「根據規則,」主持人似乎任何時候都能精神飽滿地出現在鏡頭前,「每一隊選手必須同時到達終點,如果兩人是先後到達的,那麼將以後到的為准。所以這一站的第一名是——周衍和蔡知喬。」
知喬深深地吁了一口氣,伸手拍了拍謝易果的肩膀表示安慰,後者也給了她一個無可奈何但並不介意的表情。
盡管的比賽只有幾小時,但也許是吹了海風的關系,知喬坐在酒店大堂的沙發上,竟開始打起瞌睡來。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她睜開眼睛,發現周衍那張英俊的臉就在她眼前。
「你、你幹嘛……」
他微微一笑:「這麼累?」
「不知道,大概……是有點累。」
「回房睡吧。」
她點頭,跟著他起身,走上樓梯。腦袋還有點恍惚,但想到老夏剛才說的「就算還沒睡也快了」,又忽地被驚醒了。
周衍轉身的時候瞥了她一眼,用一種帶著些許調戲成份的口吻問道:「在想什麼?你的表情就好像是忽然發現自己將要被賣到黃世仁家去的喜兒。」
「……沒什麼。」知喬摸了摸鼻子。還不知道誰是黃世仁誰是喜兒呢……
這天晚上老夏來找他們錄比賽感想的時候,知喬盤腿坐在床上,迅速地整理頭髮,周衍則把書桌前的木質椅子搬過來放在她身旁,坐下,翹起腿,雙手交握,一副坦然的表情。
「想過自己會得冠軍嗎?」老夏手裡有一張十分無聊的「問題清單」。
「沒有。」
「有。」
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否定的是知喬,肯定的是周衍。
「那麼直到今天你們有沒有改變自己的想法?」
「有。」
「沒有。」
這一次又是不約而同。只不過肯定的是知喬,否定的是周衍。
知喬無奈地抓了抓頭髮,好像無論何時,她和周衍的步調都不見得會一致——即使經歷了過去那朝夕相處的一周,仍然如此。
「不過,」這是周衍第一次,認真地看著鏡頭,「我覺得是否能夠贏得比賽對我來說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
老夏和周衍疑惑地看著他,他卻不為所動,只是坦然地笑了笑:
「也許,我已經領悟到了對我來說更重要的東西……那就足夠了。」
第二天一早,天氣異常的好,天空藍得幾乎看不到白雲。知喬和周衍背上背包,第一個從酒店出發。
最後的決賽將在漢密爾頓島上進行,主題是「護島人的一天」。
「我們做了護島人的工作,那護島人做什麼?」游船上,知喬站在甲板的最前端,任由海水打在臉上,一副毫無畏懼的樣子。這是最後一天,所有的答案都將在日落之前揭曉,所以,她必須無所畏懼。
「他的合約到期了。」
「?」
周衍坐在甲板上的凳子上,海風吹亂了他的頭髮,淺色的麻布襯衫貼在胸前,勾勒出性感的輪廓:「『世界上最好的工作』到期了。雇主和雇員沒有續約。」
知喬訝然地鼓起腮幫子,歎了口氣:「我就說,好運總有盡頭。」
「據我所知……」他的聲音似乎也被風吹散了,「是護島人不想續約的。」
「為什麼?每天吃喝玩樂,有車開,別墅住,還能拿不錯的年薪,為什麼不續約。」
周衍把臉轉個方向,這樣風就不至於把頭髮吹到他臉上:「那麼如果是你呢?你願意當護島人嗎?365天,沒有假期,也許連生日都只能跟海龜一起渡過的。」
「為什麼不,」她不以為意地聳肩,「這樣也很有趣。」
他瞇起眼睛看著她:「但這裡沒有你的親人,沒有朋友,當然……也沒有我。」
她聽到最後那幾個字的時候,心臟停止跳動了幾秒鍾,她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她揣測著他這樣說的意思,可是看他的表情,完全沒有任何不自然,也許他的意思只是……他也屬於「朋友」之一。
老夏靠在座位上打著瞌睡,手裡緊緊地攥著攝像機,但鏡頭不知道對准了哪裡,總之不是對著知喬和周衍。她看著鏡頭,悻悻地笑了笑,很多事情,還是不要多想為好。
到達漢密爾頓島後,他們拿到了今天的第一個線索信封:
「根據地圖,騎水上摩托巡視著名的『心型珊瑚礁』,並拍下照片後返回。」
兩人穿上救生衣,戴上防風鏡,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向海邊走去。
周衍騎上藍色的摩托後,知喬很自然地向紅色的摩托走去,但立刻被工作人員阻止了。
「那是司機和攝像師騎的。」
「那我呢?」她錯愕地問。
「兩名選手乘一輛水上摩托。」
「……」
知喬看向周衍,後者取下背包,向她丟了過來。她措手不及,但還是接了個正著。
「上來吧。」他動了動腦袋,一臉從容。
知喬在心底歎了口氣,還是走過去,把他的背包架肩膀上,跨坐上摩托,兩手搭在他腰上。
「這家伙動力很足,你最好抱緊一點。」他側過頭對她說。
「哦……」她把手臂往前伸了伸,兩只手掌幾乎箍在他肚子上。
他又看了她一眼,低聲說:「你要是不好好抱緊我,摔到水裡我不管。」
知喬皺起眉頭思考了幾秒鍾,終於身體向前傾,貼上周衍的背,雙手交握,牢牢地「纏住」了他。
就在她做完以上這一些列動作後,周衍忽然發動引擎,加了油門,摩托猶如一匹烈馬般呼嘯著向海平面沖了過去。
知喬張開嘴,可是聽到的卻是一聲渾厚的、如殺豬般的尖叫聲
原來是老夏,在他們出發的同時,他也坐著另一輛水上摩托出發了,司機是一個留著一頭褐色卷髮的年輕老外,遠遠地,她似乎還聽到了那老外的笑聲。
水上摩托的速度很快,在海面上馳騁著,上下顛簸,知喬沒過多久就惡心地想吐了。但她什麼也沒說,只是牢牢地抱著周衍,即便隔著她胸前以及他背後的救生衣,她似乎仍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又或者,那其實是她自己的心跳。
他們穿梭於降靈群島的各個島嶼之中,在知喬看來,這旅程非常的漫長,長到她覺得自己幾乎要虛脫了。但她沒有放手,即使手指的關節夾得生疼,卻還是沒有放手。
她忽然想起警匪片裡那些趴在罪犯車頭上,或是被推下火車車頂單手抓著鐵欄桿懸在半空中的超級英雄——天吶,她想,那並不難,只要告訴自己必須堅持下去,死也不要放手就對了——人人都是英雄。
老夏那殺豬般的聲音一直不絕於耳,知喬有點懷疑他是否能拍下任何一個鏡頭。但那不是她需要擔心的事,她擔心的,只是當他們回到陸地上的時候,她是不是還有力氣繼續比賽。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衍開始放慢速度,知喬猜想心型礁石就快到了。
一年多前,她曾坐著觀光直升機從空中俯瞰過這美麗而浪漫的景象:心形,葵花狀,遼闊無邊,千姿百態、五彩斑斕的珊瑚群鑲嵌在清澈的海水裡,猶如巨大壯觀的海洋傑作。陽光刺穿綠色海面,變幻出千絲萬縷的艷麗色彩,帶著最攝人心魄的視覺沖擊,讓人久久無法從震憾中醒來,那種美,美得歎為觀止。
「在水面上找遠比坐著直升機找難多了。」她聽到周衍這樣嘀咕著,卻沒有力氣回答他。
「你可以放鬆一點。」到處兜圈子的時候,周衍側過頭對她說。
「哦……」 事實上,她的整個手臂都僵硬了。
「你還好嗎?」他終於發現了她的異樣,回頭看著她。
「還——」最後那個「好」字尚未說出口,知喬就忍不住乾嘔起來。
周衍捏了捏她的手,也許是要感受她的溫度,然後說:「沒有發燒的跡象,大概只是暈船。」
「……」
他沒有多說什麼,而是繼續全神貫注地尋找心型珊瑚礁。當遠處的海平面上出現了其他人的身影時,周衍終於指著一片礁石對知喬說:
「我想應該就是這個。」
知喬強忍著不適,從背包裡拿出相機,對准礁石拍了幾張,然後又把相機放回背包裡。而此時此刻,幾米開外坐在另一輛摩托上的老夏司機已經完全虛脫了。
「我們得回去了。」周衍回頭看著知喬,「你能行嗎?」
她對他露出慘白的微笑:「如果我說不行你會不走嗎?」
「我會把你扔進珊瑚礁,這樣也許那些來參觀的直升客機會把你救走。」
「……謝謝。」這的確是很「周衍式」的回答。
「那麼,」他的眼裡閃過一絲稍縱即逝的擔憂,「我們要出發了。」
知喬點點頭,把自己貼在他背上,雙手圍在他腰上牢牢地握住。他的頭髮被風吹在她臉上,又刺又癢,但她卻一點也不想撥開。
「不知道為什麼,你不是什麼很聰明的女孩子,」他忽然側過頭低聲說,「但有些時候,我卻覺得你很了不起。」
知喬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藍色的摩托再一次呼嘯著上路。
她說不出話來,只能把頭埋在他背脊上,閉上眼睛,傾聽自己狂妄地跳動著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