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日落水後,已經五天。可任憑我是做低俯小,溫柔可憐,還是裝瘋賣傻,姐姐都不和我說話。屋裡的丫頭也凡事都靜靜來,悄悄去,人人都當我是‘隱形人’。我心想自動禁足在屋,也不能換來原諒,索性出了門。
一路晃悠過去,只覺得路上碰到的太監小廝丫鬟僕婦們眼光都不對,待我比平時更多了幾分恭敬和小心。我也不太在意。仍舊在園子裡晃來晃去。遠遠瞅到十阿哥,十四阿哥的身影,忙追了過去。
他們回身見是我,都是一愣,只管瞅著我。我也歪著腦袋吊兒郎當地回看著他們。最後,十四‘噗哧’一笑說:「你這是什麼樣子?」我裂了列嘴說:「破罐子破摔的樣子!」十阿哥嘻皮賴臉地道:「我以為你對我就夠凶的了,現在看來,以前對我還是很好的!」
十四搖頭笑歎道「初見還以為是嬌柔美佳人!」我問:「那現在呢?」他抿著笑,反問道:「你可知道你已‘一戰成名’?」我心想,當時這北京城裡最尊貴的少爺小姐們恐怕都在場,總是會有人替我宣揚宣揚事跡的。緊了緊嘴角,說:「猜也猜得到。」他笑道:「這幾天全紫禁城的公子哥們談笑的都是‘拼命十三妹’!」我「啊」了一聲,他接著道:「連皇阿瑪都開玩笑地問十三哥‘什麼時候認了個妹子?’」我不敢置信地捂著嘴,瞪大眼睛看著十四阿哥。心想,天哪!連康熙都知道我了。十四看我的反應,越發笑地歡。
正笑鬧著,就看見一個小太監匆匆跑來,抹了抹額頭的汗上前請安,然後對我躬身道:「園子裡轉了好幾圈可找著您了!爺說要見您,在書房等著呢!」 我心想審判結果終於要揭曉了。心裡惴惴的。不是怕他對我怎樣,而是怕會牽連到姐姐。十阿哥看我臉色憂慮,粗聲道:「現在知道怕了?」十四阿哥卻斂了笑,柔聲說:「別害怕!我會幫你說情的。」我詫異地看他,他微微一笑,我低聲道:「那謝謝了!」
我們進去時,八阿哥正坐在桌前寫字。只向十、十四阿哥點了點頭,瞅也沒瞅我一眼,繼續低頭寫字。十阿哥,十四阿哥找了椅子各自坐了。我站在中間一動不動,低著頭心想,又來了一個把我當‘隱形人’的。
過了好一會子,十阿哥,十四阿哥茶都喝完了一盅。八阿哥才放了筆,封好寫的東西,對旁邊的太監道:「把折子直接遞到吏部。」太監揣好東西自去了。八阿哥抿了口茶,對十阿哥和十四阿哥說:「你們對今兒早上彈劾常授招撫廣東海盜阿保位的事情怎麼看?」十阿哥嚷道:「能怎麼看?對這些海上橫行的海盜豈能手軟?不殺一儆百,其余將更猖狂!」
八阿哥沒有理他,只是看著十四阿哥。十四想了會說:「皇阿瑪雖沒發話,但我揣摩他心裡早拿定了主意,只怕是贊許常侍郎如此做的。這二百三十七名海盜都驍勇善戰,又對周邊海域極為熟悉,個個都算是好漢!招撫他們為兵,既增強了海兵實力,讓其他海盜心生忌憚,又揚了我們大清威儀,知道但凡有本事的人,又肯為國效力的,皇阿瑪就會給他機會。」八阿哥聽完點了點頭。後面他們又說了什麼我是一概沒聽進去,只心裡想著,政治、權謀!然後我就站啊,站啊,站……。
天已經黑透,一個太監進來問是否該備膳。八阿哥笑說:「光顧著說話,竟忘了時辰!這麼晚了,您們回去也難得折騰,若是沒打緊事,就在這裡用膳吧!」十阿哥,十四阿哥都笑說好。太監領了話轉身出去。
八阿哥看著我,手指輕扣著桌子,臉上仍帶著笑。屋裡靜悄悄地,只聽到低低的敲桌聲音。我還是低頭站著不動,拜當年軍訓嚴格所賜,我還就這麼站了兩個多時辰。八阿哥轉頭對十阿哥和十四阿哥笑說:「你們先去吧!我隨後就到!」兩人站起後,十四阿哥徑直去了,十阿哥卻期期艾艾地說:「我們還是一塊走吧!」八阿哥笑著深看了他一眼,道:「還不走?」十阿哥看了我一眼,終是走了。
八阿哥讓屋裡的太監也退了出去。然後走到我身前站定。只覺得一股無形地壓力壓得我好象快要站不穩。低頭看著他的鞋子,心‘撲通,撲通’地跳,心思千回百轉,卻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麼。過了半天,他低聲道:「頭抬起來!」我心裡一萬個不願意,可終是沒膽,遂乖乖把頭緩緩地抬了起來。脖子,下巴,嘴巴,鼻子,終於對上了他的眼睛。如深湖,好似清澈卻不能見底,我很想轉開視線,可不知為何卻沒有動,只是看著。
他面色沉靜,帶著絲探究盯著我似乎從我臉上找尋著什麼。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有一秒鍾,也許有一個時辰。他從嘴角漸漸逸出一絲笑來,然後這笑意慢慢地擴散到臉,最後眼睛裡也盛滿了笑。我卻覺得我真地站不住了,不禁捂著胸口倒退了兩步。他大聲笑了起來。我心想,原來他笑的聲音這麼好聽!象是微弱的電波流過心臟,讓你的心麻麻的,酥酥的。
他嘲笑地問:「你那天晚上的潑辣勁哪去了?」我頭有點蒙,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傻站著。他又笑了幾聲,提步往外行去,到了門口,回頭笑道:「你是還想再站嗎?」我一聽,忙轉身跟出去。他吩咐完太監送我回姐姐那裡去,自轉身走了。
站久了,腿有些僵,我一步一挪的,太監在前面提著燈籠領路。邊走邊琢磨,八阿哥這是什麼意思,這就算完了?正走著,前面的太監忽躬身請安:「十阿哥吉祥,十四阿哥吉祥!」原來十阿哥和十四阿哥正站在路邊。
十阿哥看我臉含悲淒,急問道:「怎麼樣?」我咬著嘴唇,欲言又止,欲言又止,幾次後終是低下頭什麼也沒有說。十阿哥抓起我的手,急道:「走,我們找八哥去!」我抽出手,幽幽看他一眼,然後目無焦點地凝視前方,臉上無限淒苦,緩緩搖了搖頭。
「哈,哈,哈……」十四阿哥彎著腰,捂著肚子大笑,叫道:「天哪!」十阿哥被他突然而來的笑給笑蒙了,帶著怒氣看著他。「噗哧!」我也笑了起來。十阿哥看看我,又看看十四,突然一甩袖子轉身就走,邊怒聲道:「我是白擔了這個心!」我和十四忙趕前攔住他。斂了笑意,我軟聲道:「下次不敢了,你就原諒我這一回吧!」十四阿哥也連連做揖。十阿哥這才臉色和緩。
我轉頭盯著十四,問:「是誰說要給我求情的?」十四笑說:「八哥是出了名的溫潤君子,待人接物從來都是彬彬有禮,溫文爾雅。如果你進去時,他對你一切正常,我倒是要好好想想該怎麼求這個情。」頓了頓,接著道:「後來,看你站的時間越長,我心想,得,這情不用求了!」我聽後無語。十阿哥卻怪道:「那你怎麼不提醒我?」十四笑說:「等著看戲唄!」十阿哥氣道:「好你!十四!你……」十四截道:「這人也看了,心也安了。該吃飯去了吧!」
剛走了兩步,想了想,我回身又叫住他們,問:「郭絡羅阿附府是什麼反應?」十阿哥張嘴剛要說話,十四搶道:「反正這事到這裡就算揭過去了。你也不用再想了,趕緊回去讓丫頭好生給捶捶腿吧!」
回了屋子,姐姐看我進來,沒有什麼表情,只對旁邊的丫鬟吩咐道:「讓廚房把飯菜熱熱,送過來。」丫頭應了聲,自出去了。不一會,又進來陪笑回道:「剛出門碰到小四子,他提了個食盒子,說是給小姐的。所以我回來問問還要廚房熱菜嗎?」身後一個小太監提著食盒子站著。姐姐看了眼小太監說:「既有現備的,就不用熱冷菜了。」丫頭轉身接過食盒,打發了太監,服侍我用飯。站了兩個多時辰,早餓狠了,我忙開始大吃。姐姐坐在榻上,只管盯著我,一臉若有所思。一時吃畢,姐姐淡淡道:「洗洗早點歇著吧!」我歎了口氣,心想氣還沒消,可又無計可施,只得回房歇息。
日子一天天過,我開始覺得生活無比沉悶,翻來覆去就那麼些事情可做,姐姐還是冷冷淡淡。整個貝勒府能去的地方我也蕩了無數遍。我開始無比懷念深圳的紙醉金迷,狐朋狗友,燈紅酒綠。而這裡只有男人才能享受那些。我坐在石頭上,面對湖面:
………
「唉!」
「唉!」
「唉!」
………
忽聽到身後十四阿哥的聲音「我贏了!」,回頭看見九、十、十四阿哥正站在身後,忙起身請安。十阿哥大聲道:「你怎麼歎個沒完沒了的?你這幾口氣歎得我二十兩銀子沒了。」九阿哥加了句:「還有我的二十兩。」我困惑地看著笑地合不攏嘴的十四阿哥。他笑道:「我們打賭你究竟能歎多少口氣,九哥賭你不超過二十聲,十哥賭你不超過四十聲,我賭你超過四十聲。」我想了想,問道:「我有歎那麼多聲嗎?」三人異口同聲地道:「怎麼沒有?」我努了努嘴,沒有說話。
十阿哥問:「你干嗎歎氣?」我剛想回答,十四就說:「先別說,我們再猜猜,還是二十兩。」我笑說:「賭上癮了!」十四催道:「九哥先猜!」九阿哥擺擺手說:「我猜不出來,你倆猜吧!」十阿哥仔細地看看我的臉說:「無聊。」十四笑說:「看來今日只能賺四十兩了。我也猜是無聊。」我板著臉搖了搖頭說:「不是無聊!」兩人都是一愣,疑惑地看著我,十阿哥問:「那是什麼?」我嚴肅地說:「是非常,非常,非常無聊!」說完,一時四人都笑了。
十四笑說:「別再無聊了,快要過中秋節了,宮裡有宴會!」我算了算日子,說:「居然要過中秋了!」續問道:「你們是要去見貝勒爺嗎?」十阿哥回說:「是!不過姚侍郎正在書房。我不想見那呱噪老頭子,所以在園子裡先轉轉。」我想了想說:「待會我和你們一塊去給貝勒爺請個安,可好?」十四挑了挑眉毛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我瞪了他一眼沒有吭聲。
進書房時,八阿哥看我和三位阿哥一塊進來,也沒什麼特別的表情,只微笑著讓我坐。我笑了一下說:「我的話很短,說完就走,站著就行了。」他向後靠在椅背上,隨手把玩著個玉扳指,嘴邊帶笑道:「你的事情,我幫不上忙。解鈴還需系鈴人。」我愣了一下,沮喪地做了個福,道:「若曦告退!」他笑說:「去吧!」我轉身出了書房。
邊走邊想,救兵沒搬到,看來只好自力更生。回屋時,姐姐還在經房念經。我在屋裡一邊繞著圈子,一邊想怎麼說呢?正想著,姐姐進了屋,看我在地上打圈子,沒有理我,自去斜靠在榻上。我忙跟著坐過去。默了半晌,幽幽地道:「額娘去時,我才剛出生。從小到大, 只知道,爹爹說我是‘闖禍精’,姨娘討厭我頑劣,別的兄弟姐妹,雖有個別還算要好的,可畢竟不是一個娘生的。只有姐姐,我倆是一個娘胎裡的。姐姐對我又一向疼惜。妹妹有什麼不對的,不管姐姐是打也好,罵也好,我都是聽的。可姐姐對我不理不睬,我…..我……」說著時,一面想到也許永遠無法再見父母,一面也的確難過於姐姐這幾天的冷淡,眼淚湧了出來,哭著說不出話來。姐姐聽著,也是眼淚直往下掉,直起身摟住我,兩人抱著又哭了一會子。才在巧慧,冬雲的勸下慢慢收住了眼淚。
姐姐一邊用絹子印著眼淚,一邊說道:「你以後可要把這暴烈脾氣都改了,要不然自己的小命是怎麼丟的,都不知道。」緩了緩又說:「你以為郭絡羅家的明玉格格是好打的?這次若不是貝勒爺替你兜攬著,不管是嫡福晉還是阿附府都放不過你的。」我聽完,看姐姐如此難過,只知道點頭答應。
自那天姐妹抱頭哭完後,姐姐的氣才算是全消,待我更是溫柔體貼。因快要過中秋節,嫡福晉身子不便,所以府裡過節的事情還都是姐姐在操持。日日忙得不消停。我心裡的疙瘩沒了,心情也好過了不少,又做起了富貴閒人。最令人開心的事情是自上次在十阿哥和十四阿哥面前嚷嚷完無聊,他倆時有些新奇小玩藝派人送過來。解了我不少的悶,又時時猜測下次會送什麼過來。惹得滿屋子的丫頭都跟著興沖沖的,笑鬧聲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