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我忙回頭看,卻發現他是用右手拽著我,左手扶著毯子,雖不妥,但也不至於如他所說。不禁無奈地瞪了他一眼。伸手幫他捏好毯子,讓他靠好。他拖著我坐在他身側。兩人都靜了下來。

他笑著看了會我,道:「象是在做夢!我一直在想……」我忙打斷他的話,沒話找話地問:「你怎麼知道我見過十四阿哥?你不擔心他嗎?」他笑看著我微微搖了搖頭,但還是說道:「你看到我受傷,并沒有驚異,顯然早已知道,那只能是十四弟告訴你的。至於說到擔心!這裡可不全是太子的人,他的人能搜,我的人就不能從中作梗?一直沒有人來報信,那就說明一切安好。再說了,你既然見過十四弟,卻面無憂色,可見他肯定已經藏好了。」

他說的這些我有的已經想到,有的卻沒想到。我又問:「怎麼會被太子爺發現呢?」他這次倒是皺著眉頭想了會,慢慢說道:「我出去時很小心,應該沒有人留意到。也許只是恰巧被人看到了。畢竟我和十四弟的身影不熟悉的只怕不多。更有可能是太子爺這幾日提防著我和京中互通消息早派了人手在四周巡視。」我不禁問道:「京裡發生什麼事情了?他干嗎要提防?」八阿哥笑看著我,耐心地說:「皇阿瑪不准我和京中聯系,太子爺做這個准備一則是為了抓我痛腳,到時辦我一個抗旨不遵的罪,二則皇阿瑪近期打算做一次大的官員調動,據十四弟所言,大都是不利於我們的,他自然不想我現在有所對應,等我九月回京後,一切早已成定局。」

我琢磨了會說:「皇上如果已經拿定主意,你們又能有什麼法子呢?」他看著我笑道:「這些說起來就話長了!總而言之,即使貴為天子,也不可能真的就能隨心所欲!你若真想知道,我倒是願意細細講給你聽。」

我努了努嘴,沒有說話。他笑問:「十四弟藏哪裡了?」我想著笑起來,「你猜猜!」他微微笑著說:「你既然讓我猜,肯定是一個我不太輕易能想到的人。」他思索了會,問:「是敏敏格格嗎?」

我不禁有些洩氣,蔫蔫地答道:「是呀!」他有些驚異地說:「還真是她?你怎麼說動的她?這可不是件小事!」原來他還是不能肯定的,我這才又有些開心,側著腦袋得意洋洋地說:「不告訴你!」

他不說話,只是溫柔地笑看著我。我看了看他的胳膊,有些後怕地說:「太子爺怎麼膽子那麼大,竟然拿箭射你們?」他嘴角含著絲笑說:「用箭射賊,天經地義,借此機會能除掉我們豈不更好?」我心裡一個寒戰。突然想起最後的結局,剛才談笑時的安然心情再無,心中充滿悲傷,表情開始變得疏離。

他覺察出我的變化,伸手猛地一拉我,把我拽進懷裡,我要起身,他緊緊摟緊我,頭壓在我腦袋上低低說:「我不喜歡你剛才的樣子。總讓我感覺你離我很遠。你心裡裝著什麼呢?害怕嗎?不要怕!一切有我呢!我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的。」

他正摟著我低語,李福一下子跑進來,猛地看見我們,慌得跪在地上,只是磕頭。八阿哥放開我,神色如常地問:「什麼事情?」我尷尬地低頭坐著,完全不敢看李福。

李福忙回道:「有人過來通報,太子爺在蒙古營帳,裡裡外外搜了三遍,四周也翻了個底朝天,沒有任何結果,這會子正打算搜這邊的營帳。」八阿哥微微笑著歎道:「他可真是豁出去了,也不怕驚動皇阿瑪。不過來得正好,幫我做個見證。」

我卻是一驚,看著他的胳膊想到這個可不好隱瞞,即使今夜能瞞過,明天、後天也瞞不過,上了馬背,一用力傷口出血怎麼可能瞞得過呢?要找什麼借口才能不騎馬,不打獵呢?

八阿哥吩咐李福:「泡杯熱茶!要滾燙的!」李福應了聲,快速而去。我仍然暗自琢磨著,八阿哥坐直了身子,道:「幫我拿下衣服。」我應了聲,起身拿了衣服遞給他,他站起自己要穿。我也顧不上不好意思,一面臉燙著,一面服侍他穿衣服。他靜靜的站著任由我幫他套衣服,系扣子,翻領子,最後我仔細打量了一下,一切妥當並無破綻。才向他點點頭,示意沒有問題了。

他目視著我,伸出手,輕輕地撫了一下我的臉,剛想說話,李福在屏風外說:「爺!茶泡好了!」他收回了手,朝我低聲說:「先回去吧!」說完不等我回話,一面吩咐:「讓寶柱進來!」一面去了外間,我也隨著跟了過去。想走,可又有點擔心待會太子來他怎麼應對。一時頗為躊躇。

他在桌前坐好,隨手拿了本書,瞟了眼我,看我立著不動,他也沒吭聲,端起茶試了下溫度,吩咐道:「不夠燙!我說的是滾燙。」李福臉色一緊,忙端起杯子出去。我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疑惑地看著八阿哥。

八阿哥微笑著望著寶柱說:「今次要委屈一下你了!聽好了!」寶柱忙跪在地上,他道:「過會子太子爺進來時,你要不小心把茶傾倒在我右胳膊上。一定要燙傷我。至於說怎麼做得自自然然,天衣無縫,你自個琢磨琢磨吧!」寶柱愣在當地。八阿哥肅聲問:「聽明白了嗎?」寶柱忙點頭,應道:「奴才明白!」八阿哥笑道:「下去吧!」

我卻心中一驚,一整杯滾燙的茶?可又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是拿眼睛瞅著他,他此時并不看我一眼,神態怡然地看著書。我咬了咬嘴唇,轉身出了帳篷。

剛掀開簾子,恰好碰到太子領了四個人迎面而來,四周雖有人在搜查,卻很是安靜。我心想,看來他只是心中懷疑,并不能確信看到的人就是十四,不敢在未有真憑實據之前把事情鬧大。既然不能大張旗鼓地四處搜查,只能來試探八阿哥了。我忙蹲身請安。

他眉頭微微蹙著,笑說:「姑娘竟在這裡!不過你姐姐是八弟的福晉,倒是的確比別人要親近一些!」我笑回道:「未入宮前,曾經在八爺府裡住過大半年,知道八爺那裡化淤傷的膏藥不錯,特地來要些膏藥。」一面想著,你既然如此說,我也沒有必要撇清,反正關系早擺在那裡了,索性大大方方攤給你看。一面伸手給他看。他一看我手上青青紫紫的傷痕,眉頭一展,忙關切地詢問原因,我簡單說道:「下午騎馬的時候勒的!」他說:「我那邊也有些不錯的淤傷藥,回頭派人給姑娘送過去。」太子爺的恩典豈容人拒絕?我忙俯下身子謝恩。他又問:「姑娘來了多久了?」我笑回道:「因為陪八爺閒聊了幾句,也有好一會功夫了!」

他聽後沉吟著還想說話,八阿哥已經迎了出來,一面請安,一面笑說:「不知二哥要來,臣弟接駕遲了!」太子爺笑著讓他起來。一面不經意地仔細打量他的神色,一面說:「我也是一時興起,到你這裡逛逛,不用那麼多禮。」

八阿哥側身,恭請太子爺進了帳篷,他隨後跟進去時,眼光從我臉上一掃,微微停了一下,腳步未緩,神色不變,笑容依舊進了帳篷。

我走了兩步,看到寶柱端著兩盅茶匆匆進了帳篷,不禁腳步慢了下來。不大會,聽得『當啷』一聲,杯子落地的聲音,緊接著僕人驚惶地叫『八爺』的聲音,寶柱『奴才該死』的聲音,太子爺呵斥奴才的聲音,吩咐叫太醫的聲音。我心中緊緊地抽痛著,忙快步走了幾步,隱到帳篷後,看見有人匆匆出了帳篷去叫太醫,寶柱被人拖了出來,垂頭跪在帳外。看來無論如何是免不了幾十板子了。正想著,李福已經指揮著兩個人把寶柱堵住嘴,放在刑凳上,打了起來。一板一板,很快血就涔了出來,殷紅一片。

我緊閉雙眼,深吸了兩口氣,轉頭快步跑回自己帳篷。他們的游戲,我不想再參予了,我不要見到那麼多的血。我的生活已經很不快樂了,不要鮮血讓它變得更淒慘!

怎麼這麼黑?天上一顆星星也無,四周只有風刮過的聲音,無邊的壓力緊裹著我,心中正害怕,忽看見前方一點隱隱的燈光,來不及多想,提步就向燈光跑去。一路踉踉蹌蹌,卻也顧不上,只想趕緊抓住那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和溫暖。

跑近了才看清,原來是八阿哥打著一盞燈籠正在慢步而行,一身竹青長袍,隨風獵獵而舞。他見是我,停了腳步,朝我溫柔一笑。看到他溫潤如玉的臉和謙謙笑容,我的恐懼、驚惶、茫然一下子消散。心中一安,喜悅地叫道:「八爺!」正要走過去,忽地一只箭疾飛而來,打在燈籠上,在燭光滅去的瞬間,八阿哥臉上的笑容竟帶著幾分淒厲絕望,無限哀淒地目注著我,緩緩消失在黑暗中。

我只覺撕心裂肺之痛,大叫一聲「不要!」,猛地坐起,睡在屏風外面的玉檀忙沖了進來:「姐姐!做噩夢了嗎?」我心不停地顫抖,身子也在不停地顫抖,玉檀摟著我柔聲叫道:「姐姐!姐姐!」那個笑容!那種目光!我猛地的抱著她,我好冷!玉檀什麼也沒有再問,只是安靜地回抱著我。

過了好一會,我才慢慢緩過來,對玉檀說:「沒事了!你去睡吧!」玉檀柔聲問:「要不我陪姐姐一塊睡吧?」我向她搖了搖頭,躺了下來。她替我蓋好被子,靜靜退了出去。

我在黑暗中大睜著雙眼,再不敢閉上眼睛。淒厲絕望的笑容,無限哀淒的目光,拼命地想驅散這副畫面,卻越發清晰,我在被中縮成一團。思緒翻騰,在姐姐屋中初次相見時,他談笑款款;秋葉飄舞中他逼我答應時的冷酷聲音;漫天白雪中一身墨色斗篷,陪我慢行時沉默的他;捂著我的手時,讓我答應他帶著鐲子,盛滿哀傷希冀的眸子;桂花樹下溫暖如春陽的笑容;散發著百合清香的簽紙……

十四雖沒有細說八阿哥在暗裡為我所做的事情,可我並非傻子,初進宮中時,教導我的老嬤嬤對我的寬容,掌事的太監和宮女對我不露痕跡的照顧,我怎麼可能沒有察覺?只怕還有很多是我所不知道的。

如果可以選擇,我寧可降落在四阿哥府中;因為早知道結果,我一直希望自己能疏離,人都是有私心的,我不可能在明知道結局的情況下還義無返顧地湊上去。可四年的時間,點點滴滴,就如同腕上的鐲子,早就如影隨形,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我即使為自己鑄造了銅牆鐵壁,也禁不起天長日久、水滴石穿。

一夜無眠,聽到外面玉檀的響動知道她起來了。我心中已拿定注意,掀被而起。玉檀看見我,臉色震驚地說:「姐姐!怎麼看上去一夜之間竟瘦了好多!」我看了看鏡中的自己,淡淡笑道:「大概是沒有睡好,臉色有些憔悴,令人生成一種錯覺罷了!」

細細描好黛眉,塗勻胭脂,戴好耳墜,臉色是胭脂都無法掩蓋的份外蒼白,眼睛卻是格外的亮,黑瀅瀅的瞳孔中象是兩團小小的火焰在其中燃燒。對著鏡中的臉孔嫵媚一笑,喃喃說:「能不能改變歷史,就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