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去當值時,八阿哥看見我,神色一怔,我掃了一眼他裹著的右胳膊,專心給康熙奉上茶。康熙正在聽太子爺講述八阿哥如何被燙傷的。聽後,只是囑咐讓八阿哥好好養著。八阿哥磕完頭後,自回了營帳休息。
正在給太子爺上茶,康熙淡淡問:「昨兒晚上馬賊抓住了嗎?丟了什麼?」我面對太子爺,看到他幾案下的手微微一顫,恭聲回道:「沒有!因為發現的及時,東西倒是沒有丟。」康熙喝了口茶說:「蒙古人不太高興,說是有身穿蒙古袍子的賊,可翻遍了整個營地卻什麼也沒發現。」太子爺臉色一下子變得極為難看,忙站起來說:「兒臣一時魯莽,未考慮周全,請皇阿瑪責罰!」康熙瞅了他一眼,溫和地說道:「以後要三思而後行!」太子忙點頭應是。
康熙用完膳後,太子爺和眾位大臣陪著去騎馬行獵。目送康熙他們一行人漸行漸遠,人漸漸散去。我又默立了半晌,直到看不見康熙他們的身影。才轉身舉步而行。
快到八阿哥帳前,腳步不覺緩了下來。雖已拿定注意,可事到臨頭,心裡還是掙扎不甘。但想著他這四年來點點滴滴的照顧付出,還是一步步挪到了他的帳前。
掀簾而入時,李福正在服侍他用膳,兩只手都不便利,只能由李福代勞。他看我進來,停了下來,靜靜看著我。李福低頭立在他身後。我和他默默對視了半晌,我朝他微微一笑,上前幾步,對著李福吩咐道:「公公先下去吧!」
李福飛快地瞟了眼八阿哥,躬著身子快速退了出去。我拖了凳子坐在八阿哥身側,一手拿起筷子,一手端著小碟,夾了菜送到他嘴邊。
他并未張口,只是默默凝視著我,眼睛裡隱隱含著一絲不安。我把菜放回小碟中,嫣然一笑,柔聲問:「你不喜歡我服侍你嗎?」他瞅著我,說:「如果這是第一次,我會高興都來不及;如果這是最後一次,我寧願永遠留著將來用。」
我溫柔地目注著他,嘴邊含著笑,把菜夾起,又送到他嘴邊。他看著我的眼睛,我知道那裡面現在除了溫柔還是溫柔,他一下子笑起來,張嘴吃了菜。吃了兩口,突然叫道:「李福!」李福匆匆而進,他笑說:「拿壺酒來!」李福躊躇著說:「爺身上有傷,喝酒只怕不妥。」一面說著,一面只是瞅我。
八阿哥笑斥道:「你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李福一聽,再不敢多言,退了出去。不大會功夫,托著著一壺酒和兩個酒盅進來。
我站起接過托盤,說:「只喝一盅!」李福緊皺的眉頭這才舒展開。躬著身子靜靜退了出去。
我倒好酒,送到他嘴邊,他笑看著我,往日黑沉的眼睛變得很是明快,點點笑意飛濺出來,映得臉色更是晶瑩如玉。這麼毫不掩飾的快樂!我心中一動,那幾絲不甘也被融化少許。還是值得的,至少他現在是這麼快樂,不是嗎?
他一直凝視著我,我剛進來時的淡定鎮靜通通消散不見,不好意思再看他的眼睛,轉過視線,含笑嗔道:「喝是不喝?」他忙就著我的手,慢慢飲了一杯。我自己也飲了一杯。
服侍他用完膳、漱完口,淨完手。李福把杯盤都撤了下去。我擺好墊子,讓他靠好,問:「要我給你找本書看嗎?」他笑道:「什麼都不要看!要你陪我坐著!」我笑看著他說:「今日我當值,還得回去預備茶點呢!要不萬歲爺回來喝什麼?再說,我還想去看看十四阿哥。」
他沒有說話,只是拿眼睛瞅著我,我看拗不過他,再說現在也不想逆他的意。坐到他身側,說:「就一會。」他笑笑地看著我,輕輕歎了口氣,說:「讓你這樣心甘情願地坐在我身邊,我已經想了好久了!」我臉微燙,側低著頭,沒有說話,心裡泛起幾絲甜,女人都禁不起甜言蜜語的。
他往我身邊湊了湊,我趕忙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挪,他低笑了兩聲,沒有再動,只覺得他視線一直凝在我臉上,我心裡甜蜜中夾雜不安。靜默中壓力越來越大,猛地站起來,說:「真要走了!」他笑說:「再不讓你走,你下次不敢再來了!去吧!」我笑了笑,正要走,他又說:「你先不要去看十四弟。」我停了腳步,看著他。他道:「他在敏敏格格那裡,很安全,等過兩日,太子爺不那麼留心了再說吧!」我問:「如果你們事情已經商量妥當,不如早點讓他走,才是萬全之策。」他回道:「事情倒說得差不多了,不過現在太子爺肯定想著,既然營帳都搜了,沒有人,那麼如果真是十四弟,他肯定要設法回京的,定在外圍派了人手搜查,緩幾日等太子疑心盡去,再走更妥當!」
我點點頭。心想,以後還是少操這個心了,比起思慮周全,他們從小到大琢磨的就是這些,就是十個我也趕不上他們一個。一面想著,一面出了帳篷。他在身後柔聲說:「晚上我等著你!」
走在六月的藍天下,我半仰頭直盯著天上的雲朵,從今後不可能再『心若浮雲,自在來去』了,心中半帶著苦澀,對自己說:好好愛他吧!盡力愛他吧!讓他全心全意愛上自己!
下午和芸香交待清楚晚上當值注意的事情後,先回自己帳篷洗漱收拾。我泡在滴了玫瑰露的浴桶中,繚繚香氣中閉著眼睛想,這應該算是我到古代後的第一次約會吧?直到覺得自己全身已有了玫瑰若有若無的香氣,才緩緩起身。
除了日常梳的發式,我其它的發式都梳的不是很好,不過費了半天功夫,一個嬌俏的發式還是挽好了。看看倒是值得費這許多時間的。
用青鹽和自制的簡單牙刷漱了口,又特地含了一口兌了水的玫瑰露,過了半晌,才吐出。想著不能做到『吐氣如蘭』,『吐氣如玫瑰』應該也說得過去。
一切收拾停當,攬鏡自照,花容月貌大概也就是這樣了!剛出門,一個圓圓臉的蒙古姑娘跑來說道:「我家格格請姑娘過去!」我想了想,對她說道:「煩勞姑娘轉告格格,今日不得空,不能去了。請她多擔待。過兩天一定去給格格請安。」她疑惑地看了看我,轉頭匆匆跑了。
進了八阿哥的帳篷,心中還在想著,不知十四過得如何?他應該能明白八阿哥的意思。至於如何應對敏敏格格,他若連這都弄不妥當,還和太子斗什麼呀?八阿哥正側靠著擺弄棋子。看我進來,毫不掩飾地盯著我上下打量了幾眼,眼裡滿是笑意,示意我坐到他對面。問:「我可是你的『悅己者』?」我沒有搭理他,問:「胳膊不便利,怎麼還在擺弄這些?」
他一面笑說:「動動手指而已,又不使力,不礙事!再說燙傷也不嚴重。」一面吩咐李福撤了棋盤,傳膳。我問:「寶柱還好吧!」他笑說:「幾板子他還受的住的!」我心中一歎,靜默著,沒有說話。
兩人靜靜用完膳。我給他念了會子書,跳躍的燭光下,他臉色平靜,並無平日常常掛在嘴角的笑,但眼睛裡卻滿是歡欣喜悅,偶爾抬眼看他,總是對上他笑若春水的眼睛,心一跳,又匆匆低頭繼續念書。起身告退時,他倒沒有再留我。只是拉住我的手,雙手合握在手心,靜靜握了好一會。然後放我離去。
這幾日,一切平靜,看太子的神情含著幾絲沮喪,看來是死心了。和敏敏格格也見過幾面,不知十四如何對她說的,反正她并未特別和我說話,只是看我眼神總是含著幾分打趣。我當然也是請安後就退下,和她保持距離。
今天下午,特意等到敏敏一個人時,我笑著上前請安,敏敏揮了揮手讓我起來。兩個女人如果分享了愛情的秘密,總是格外容易親近。敏敏對我份外親切,兩人隨意走著,她笑問:「想他了吧?」我嘴邊含著笑,沒有吭聲。她過來攬著我胳膊說:「我看他不錯呢!」我笑著斜睨了她一眼,道:「格格今年才多大?不過十四五吧?說得好象多有經驗的樣子?」她輕輕推了我一下,撅著嘴說:「我誇你心上人,你居然來打趣我!」
我笑問:「我晚上去看你可好?」她搖著腦袋,道:「我若說不好呢?」我笑說:「你若想留著他,那就把他讓給你好了!」她臉一紅,說:「真是牙尖嘴利,說不過你。你晚上過來吧。」
再見十四,仍然是滿臉的假絡腮胡子,真不知道他這幾日是如何洗臉的。
敏敏笑看看我,又看看十四,最後得意洋洋地說:「你們慢慢說吧!我先出去了。」說完還向我眨了眨眼睛,轉身出了帳篷。
十四看著我默了好一會子,道:「這次多謝你了!」我一笑說道:「我們認識多久了?四年多的交情,這些年來你對我也頗多照顧,還要說謝,太生分了吧?再說了,沒有我,你們的人也不會讓你有事情的,我只是趕巧了而已。」
他低頭笑了起來,忽又斂了笑意問:「聽說八哥胳膊燙傷了?」我斂了笑意,輕歎了口氣說:「他待會要見你,你自個去問他吧!」他怔了一下,問:「在哪裡見?」我說道:「他一會過來,就在蒙古人營地見。」
十四聽後笑歎道:「好法子,蒙古人本來就對太子爺不快,這次太子爺又把蒙古人的營地翻了個遍,卻根本沒有他所說的賊,蒙古人正惱著呢!他現在對蒙古人應該敬而遠之了。」
敏敏奇怪地問我:「他出去干嗎了?」我回道:「因為他這幾日就要回京了,所以去和要好的朋友告個別。多謝他們平日對我的照顧。」我這個謊言實在禁不起推敲。可敏敏畢竟才十四五歲,她阿瑪又一向嬌寵她,涉世未深,她也未多想,湊到我身邊坐下,問:「你得空也教我唱戲吧?」我怔了一下,不知道何來此話題,納悶地看著她。
敏敏笑嘻嘻地說:「他都告訴我了,他就是因為聽了你為他特意唱的曲子,才對你動了心思的。」我無奈地笑著,這個十四不知道還編造了些什麼鬼話來哄小姑娘。只得順著她說:「好啊!」
她微微猶豫了下,問:「十三阿哥喜歡聽戲嗎?」我笑說:「喜歡的,十三阿哥雅擅音律,特別精通彈琴和吹笛,在京城公子哥中很是有名的。」敏敏聽完,默默無語,凝視著前方,癡癡想了半晌,幽幽說:「真想聽聽他彈琴吹笛,肯定很動聽!」
她猛地拉住我的手,問:「你聽過嗎?告訴我,當時是怎麼回事?他什麼表情?奏的什麼曲子?他穿什麼顏色的衣服?他為誰奏的?」我被她一連串的問題問得幾次想開口卻又閉上了嘴巴,直到她問完後,才一臉抱歉地說:「我也沒有聽過呢!」
她一下子滿臉的失望,我趕忙說:「如果明年塞外之行,你和十三阿哥都在,我一定讓他奏給你聽!」她一下子滿臉喜色,可忽而又臉帶納悶地問:「你和十三阿哥很要好嗎?」我忙笑說:「我十三歲的時候,兩人就一塊玩了。的確挺要好的。」心中想著,幸虧現在有十四這個擋箭牌,否則只怕敏敏要想歪了。敏敏聽完,滿臉毫不掩飾地羨慕之色,我心裡長長歎了口氣,極其溫柔地對她說:「我一定會讓你聽到十三阿哥特意為你奏的曲子的。」
敏敏感激地朝我一笑,復又黯然低下頭。喃喃自語道:「他的福晉肯定能經常聽到他奏曲子。」我不知如何回應,連完全接受一夫多妻的古代人都不能免去嫉妒難受。八阿哥他可懂我心?為這份感情受苦地不僅僅是他,我的抗拒,我的無奈,我的委屈,我的掙扎,他可能明白?轉而又想到八福晉,安親王岳樂的外孫女,身份尊貴,可也留不住丈夫的心,我因為她在難受,她若知道我,又何嘗不會心痛呢?畢竟用現代人的眼光看,我才是那個理曲者,是破壞人家婚姻的第三者。即使八阿哥能一切如我所願,可這個十字架也注定背負終身了!
兩人都心緒滿懷,各自神傷。十四掀簾而入,敏敏忙站起,一面說:「我出去了。」一面匆匆而出。
十四笑著走上前,給我恭恭敬敬地請了個安,我唬了一跳,忙側身讓開,「你這是做什麼?」他笑道:「好嫂子!從今後該我給你請安了。」我臉騰地一下變得火燙。想罵他,可又找不著詞。只能尷尬地站著。
十四看我如此,倒是再沒打趣我,只是目視著我。過了半晌,感歎道:「八哥終於得償多年所願!」我嗔道:「我走了!不聽你胡言亂語!」
十四倒是沒有攔我,可我自己走了幾步,忽停住回身問:「你什麼時候回?」十四回道:「明晚上就走!」我點點頭說:「你可別再編那些沒譜的事情哄敏敏格格了!到時候我可沒有辦法圓謊。她現在都要跟我學唱戲了!」十四笑說:「那你就把當年唱給十哥的戲教給她唄!」我搖搖頭,歎道:「將來還不知道如何向敏敏格格解釋呢?也不知道她肯不肯原諒我?」
說完,轉身出了帳篷,心裡幾絲茫然,當時的我們哪有這麼多煩惱呢?如今的日子卻是時時小心,步步謹慎。謊言、欺騙和鮮血的日子。我曾經以為因為知道歷史,所以我可以趨吉避凶,可我最終還是一步步無可奈何地被卷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