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就被敏敏打發人叫了來,說什麼晚上就要走,再見要三個月後呢!讓我們再抓緊時間多聚聚,我看著敏敏,面上淺淺笑著,心裡卻很是苦澀,她是如此純真善良,將來一日當她知道我利用了她時,從此後,她是否不會再那麼相信別人了?
星垂平野闊,風吹草輕舞。敏敏護著我和十四從營帳出來,三人各自牽了匹馬做樣子,一路都是默默地。三人正在慢行,身後腳步聲匆匆,我心中一動,回身看,果然是八阿哥,停了腳步等著他。敏敏卻是一驚,一個閃身,已經擋在了十四身前。
我忙對敏敏說:「格格,沒事的,八阿哥知道我們的事情!」敏敏這才表情一緩,側著腦袋看著十四說:「你面子可真夠大的,走時居然有八阿哥和我送行!」十四笑嘻嘻地說:「不敢!不敢!」
八阿哥順手接過我手中的馬韁繩,走在我身側,十四反倒是走在前面,我忙趕了幾步,和十四並肩而行。把敏敏和八阿哥落在後面。
敏敏看我和十四兩人誰都不說話,以為兩人是傷別離。緊走了幾步,拉著我胳膊,眼睛卻瞅著十四說:「你若真有心,回去好生想法子向皇上把若曦討了去。看著若曦心事重重的樣子,我都心疼呢!」
我趕忙想岔開話題,十四也趕著說:「不再耽擱功夫了,我走了!」說完望著立在我們身後的八阿哥。八阿哥含笑點點頭。他又看著敏敏,笑說道:「這次的恩情先記在心裡了,容後再報!」敏敏一撇嘴,說:「我是看若曦的面子,你若真想報恩,以後好生待若曦就行了!」
十四尷尬一笑,再不敢多說,朝我點點頭,翻身上馬,策馬疾馳而去。我目注著他遠去的背影,想著,送走他,一塊石頭也算落地了!下面就該仔細想想我和八阿哥的事情了。
敏敏看我一直目注著十四消失的地方,輕輕搖了下我的胳膊柔聲說:「我們回去吧!」我收回目光,側頭看著她,心中內疚,忍不住問道:「格格!若有一日,你發現我做錯了事情,你會原諒我嗎?還會象現在這樣對我嗎?」敏敏一呆,不知我何出此言,滿臉的疑惑。但看我一直目注著她,她認真想了想,回道:「我不知道。看你做錯什麼事情了。你會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情呢?」
我忙搖搖頭,強笑道:「只是問問而已!誰叫格格身份尊貴,只不准哪日無意中就得罪了格格。所以先討個平安符。」敏敏撅著嘴說:「虧我還把你當個知心人呢?這種話都說的出?」說完,放開我的胳膊就往回走。
我忙拉住她的手,一面走著,一面說道:「就是我也把你當知心人,才會害怕呀!」她腳步慢了下來,反手握著我的手,側頭說道:「我們草原兒女認准了的朋友,不會輕易放棄的。」我側頭看著她點點頭。兩人都是一笑。可她的笑坦然大方,而我的卻含著幾絲不安。
八阿哥一直默默跟著我們,到了營地,敏敏和我們分開,自回了自己營帳。目送她離去,我也想回去,八阿哥柔聲說:「去我營帳裡坐坐!」我想了下,微微一頷首。他率先而去,我隨後跟著。
進了帳篷,他吩咐李福守在門口。兩人靜靜相對站著,他伸手攬我入懷,我依偎在他懷裡,頭枕在他肩上,鼻端有他身上的藥香。我猶豫了半晌,緩緩伸出雙手環上他的腰,他身子一緊,更是緊緊抱著我。
兩人默默相擁了半晌,他在耳邊輕聲說:「等九月回了京,我就求皇阿瑪賜婚。」我靠在他肩頭,沒有回話,只是環著他腰的手緊了緊。
又過了一會,他放開我,牽著我的手坐到榻上,我問:「胳膊好一些了嗎?」他點點頭,微笑著說:「燙傷本就沒有多嚴重,不過是太醫看著皇子受傷都份外緊張,而有所誇大!箭傷有九弟購來的藥也恢復得很快。再養上半個多月,騎馬就應該沒有大礙了,在回京前一定教會你騎馬。」
我微微一笑,問:「要我讀書給你聽嗎?」他搖了搖頭,道:「未入宮前,一本宋詞還認不全。可現在連《本草綱目》都讀過,真沒有幾個女子象你這麼愛讀書的。」我一面想著那還不全是為了討好康熙,一面笑回道:「在宮裡閒著也是閒著,就胡亂看書了。」他笑著瞅了瞅我,說:「我聽十四弟提起過,你曾為十弟唱過戲。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面子,聽你一曲呢?」
我回道:「那是現炒現賣的,今日可不應景!」低頭笑著,想了想,站起,走到桌邊隨手拿起瓶中插著的杜鵑花,湊在鼻端一聞,看著八阿哥側頭一笑,開口唱道:
「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滿園花草,香也香不過它,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看花人兒罵。
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茉莉花開,雪也白不過它,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旁人笑話。
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滿園花開,比也比不過它,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來年不發芽。」
自小學跳舞時,母親就一再強調不管是唱歌還是跳舞都是先感動自己,才有望感動別人。心神沉浸在少女在滿園花草中乍見茉莉花的驚喜中。我不看他,自顧腳步輕轉,表情時喜,時憂,表現對花的喜歡,卻想摘而不能摘的躊躇悵惘。一曲唱畢,我側頭斜睨了八阿哥一眼,他神情微怔地看著我。我眼眸一轉,輕笑著揚手把手中的杜鵑花,拋到八阿哥身上,他下意識地伸手接住。我再不看他,徑自出了帳篷。
七月的草原美得驚人,一片碧色海洋,微風過處,一浪接一浪。朵朵盛開著的小花,點綴在青碧底色上,靜時如華美織錦,動時如山水齊舞。
夕陽余輝下,兩人經常手挽著手,徜徉在藍天綠草間,有時候半日也無一句話,只是靜靜走著,累了時,隨意坐下休息,並肩看夕陽西下,夜色轉黑,月兔東升;有時候,我會唧唧呱呱地向他細說我的喜好厭惡,會細細碎碎地向他抱怨過大的太陽,頭髮好干,他在一旁笑聽著。我會指著太陽問他『真的有誇父追過太陽嗎?』,然後非要他說個清楚有是沒有,他說有,我就說沒有,他說沒有,我又說有,拉著他洋洋灑灑長篇大論,把我當年參加辯論比賽的那點本事全拿了出來;又或者看著月亮,央求他背所有關於月亮的詩詞來聽,他一首首在我耳邊輕輕吟誦,有時候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他會溫柔地抱我上馬,我窩在他懷裡,慢慢策馬而回;看到星星時,兩人找牛郎織女星,他說自己找到的是,我卻覺得我找到的是,總要等我撅著嘴不理他時,他才大笑著,攬著我說『你的才對!』,再想板著臉也忍不住嘴角露出笑意。
敏敏纏著我教她唱戲,我無奈何,只好教了她一出以前宿捨姐妹在班級聯歡時的嬉戲之戲。可真到教會她時,心中又突生想法,遂和她認真排練了好幾次。一日晚上,笑對敏敏說:「今兒晚上,我請了個人來看我們唱戲!」敏敏好奇地問:「誰呀?」我抿嘴而笑,沒有回話,只是自顧換了衣衫。頭髮梳攏,打了長編子。身穿月白長袍,腰系黃金帶,頭戴小帽。
敏敏看後笑道:「你穿男裝,倒是別有一股俊俏韻致!」我上下打量完她,也笑說:「你穿這江南女兒的裙衫,也是別樣的嫵媚動人!」
兩人正互相打趣,敏敏的貼身丫頭進來說:「八貝勒爺來了!」敏敏笑道:「你請的看戲人就是他嗎?」我點點頭,敏敏吩咐丫頭『請八貝勒爺進來坐!』。
我和敏敏藏在屏風後,看八阿哥進來落座後,顯然對主人還不露面微感詫異,不過眼光掃過屏風後,大概猜到我們躲在屏風後,笑了笑,神情怡然地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
我搡了搡敏敏,低聲說:「你先出去!」她不動,低聲道:「我有些緊張!」我笑問:「怕什麼?你在那麼多人面前都唱歌跳舞來著?」她嘴裡嘀咕著:「可這是人家第一次唱戲!」說著,整了整衣裳,拿起籃子挽在胳膊上,出了屏風。
我透過縫隙看著八阿哥的神情,他見到敏敏的打扮,表情微微一愣,隨即眼光投向屏風,微微一笑,轉回目光看著敏敏。我躲在屏風後,明知道他看不到我,可看到他一笑,還是心中一跳。
敏敏挽著籃子,做出一副采桑葉的樣子,我輕搖折扇,緩步而上,一面唱道:「秋胡打馬奔家鄉,行人路上馬蹄忙……!」我和敏敏一問一答地唱著,她演獨守空房二十多年的羅敷女,我演回家探妻的秋胡。路遇妻子,卻為了試探她的貞潔,而裝做陌生人調戲她。
我拿折扇挑起敏敏的下顎,嘴角似笑非笑,眼睛斜斜,挑逗地看著敏敏,一副輕薄公子哥的樣子,唱道:「……撇下了大嫂守空房,你好比皓月空明亮,又好比黃金土內埋藏,你好比鮮花無人賞,卑人好比采花郎。桑園之內無人往,學一個神女配襄王。」唱完,還順手在她臉上輕摸一把。
敏敏臉一紅,打開我的折扇。含羞唱道:「客官說話不思量,奴家有言聽端詳……」我平時和她唱時,從未如此認真賣力地調戲她,大概從未有人膽敢這樣對她,這個小姑娘被另一個女子調戲也臉紅了!現在哪裡象是因被調戲而生氣呵斥對方的婦人呀?倒好象嬌羞無限、欲拒還迎!
兩人唱完,我神色如常,敏敏卻臉頰緋紅,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正在鼓掌笑著的八阿哥匆匆出了帳篷。八阿哥笑看著我歎道:「若被蘇完瓜而佳王爺知道你教人家女兒唱這些曲子,你可怎麼辦?」我側頭笑看著他,道:「怎麼辦?這好象該是你考慮的問題,而不是我吧?」他微微搖著頭笑睨著我說:「我以後看來麻煩多了!不過……」他走近我身邊,在我耳邊低聲說:「望娘子心疼一下為夫,莫要招惹太多麻煩!為夫還想多些時間陪娘子呢!」說完也輕撫了一把我的臉。我臉皮雖厚,可也有些禁不住,臉變得滾燙。他仔細端詳著我的神態,低笑著退了回去。
敏敏再出來時,已經換好衣服,看我臉紅紅地站著,不禁低頭一笑,問:「你去換衣服嗎?」我還未出聲,八阿哥就笑說:「別換了,這樣穿有股別樣的……」他瞟了敏敏一眼,還是說道「風流韻味」。我嗔了他一眼。敏敏卻沒什麼異常反應,看著我笑說:「我也這麼想呢!」
我這麼打扮本就是為了八阿哥,現在看目的已經到達,朝他抿嘴一笑,折扇『啪』地一聲打開,一甩長辮,輕搖紙扇出了帳篷去換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