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色沉靜如水,眼眸中再無任何情緒,幽暗難辨。他只是深深盯著我,我也睜大雙眼堅定地回視著他。過了半晌,他問:「我不認為這和我們之間有什麼必然關系。」我看著他,一字字慢慢說:「你同意!我們就在一起。你不同意,我們就分開。」說完後,只覺得這輩子從未說一句話,需要用全身的力氣。每一個字都刺痛在心上。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我,我無比嚴肅地看著他,我不是戲耍,我每個字都是認真的。我們交握著的手變得冰冷。他猛地拖著我提步就走,邊走邊說:「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我使勁全力,不肯前行,拖著他道:「我是認真的。我很清醒。」
他停了步子,背對著我,靜如化石,背影是那麼蒼涼哀傷,我上前兩步,環著他,臉貼在他背上道:「這些日子,我們過得多快樂!以後我們也可以這樣!春天我們去郊外賞花,夏天我們可以去泛舟湖上,秋天我們策馬奔馳在綠色草原上,冬天我們可以擁爐賞雪畫梅。我們可以讀書寫詩,我可以給你唱曲,我還很會跳舞的,這次都沒有機會舞給你看,你一定會喜歡我的舞姿的。我一直很想賞盡大江南北的風光,我們可以去看煙雨江南,也可以去蒼涼塞北。我還會做很多的菜,雖然很多年都沒有做過了,但肯定還是很好吃的,有的菜式放眼整個大清朝,除了我恐怕還沒有別人會做呢!我還會……」
他打斷了我的話,背對著我冷冷問:「這些日子你都是有預謀的,對嗎?」他轉回身子,看著我說道:「你唱得每一個曲子,說得每一句話!只是為了今天!」我咬了咬嘴唇,眼眶中含著的淚水,拉著他的胳膊說:「可我對你的心絕無半絲虛假!」他冷冷注視著我,沒有任何反應。
他冰冷的目光讓我心中懼怕,我拉著他的手,按在心口嚷道:「你知道的!你知道它裡面裝著你的!你知道的!你知道的!」他閉上雙眼,深吸了口氣,猛地把我摟在懷裡,語氣沉痛,問道:「若曦,為什麼?為什麼?我還清楚地記得當年你說過的話『為什麼自己的命運要聽別人擺布,為什麼不可以自己決定』,我當時雖然呵斥了你,可是我心中何嘗不是這麼想的。因為額娘身份低微,我小時候在宮中根本不受重視。可我一直很要強!事事謹慎,處處小心,察言觀色。我待人謙遜有禮,因為我根本沒有傲慢的資本。太子,老四,老九,老十他們都有身份尊貴的額娘,宮外還有娘舅外戚的支持,太子爺有索額圖,大哥有明珠,老四有隆科多,可我有什麼?我什麼都沒有!我只能靠自己!這麼多年,我步步為營,費盡心血,我只想著我的命運是掌握在我自己的手中的,都是皇子,太子可以,我為何不可以?他若雄才偉略我無話可說,可論才德他哪點可以服眾?就因為他額娘是皇阿瑪鍾愛的皇後,他一出生就可以擁有這些嗎?所謂『能者得之』,我不服!你可知道,我從無人重視到沒人敢小覷付出了多少?為了讓老九、老十、老十四跟著我,我在他們身上費了多少心力?我沒有親戚支持,只能結交朝臣,我又花了多少功夫?」
他話未說完,我已經淚如雨下!心如千刀萬剮!他捧著我的臉,一面用手指輕抹著我的淚,一面說道:「若曦!我要皇位,也要你!」我抱著他,只是不停地哭。只覺得這一生的傷心都匯聚在了此刻!
他一手緊摟著我,一手輕撫著我的背,我哭得已經再無淚水可流,心中卻是悲痛欲絕,先前鐵定的心,早已支離破碎,可卻明白自己不可以心軟,不可以心軟!再拖下去即使想退出也晚了。現在只是你和太子爺之間的爭斗,四阿哥還沒有與你們有直接沖突,甚至他現在還暗地裡半站在你們這一邊,可是再過兩年一切就會全都不一樣了。心中明白,但那些決絕的話一句都說不出來了。
他默默抱著我,等到我慢慢平復下來,抽出我身上帶著的手絹,替我把臉拭干淨,抱著我上了馬。到了營帳,他沒有理會巡邏士兵的詫異眼光,直接把我送到了我的營帳前,溫和地說:「不要胡思亂想!好好休息!」我進了帳篷,玉檀早已歇息,我摸黑直接躺倒在床上,好好休息?怎能好好休息?
滾滾車輪,帶我遠離草原,一日日漸漸接近我不想再回去的紫禁城。人前歡笑,人後愁傷,大概就是我現在的寫照。與我同宿同車的玉檀因為我的異常行為也變得極其安靜。兩人常常坐在馬車中,一整日也無一句話。
我刻意地避開一切可能見著八阿哥的機會,實在避不過,也絕不多看他一眼。我要頭腦清楚地想想,我究竟該怎麼辦?不知道八阿哥是否也覺得需要一些時間冷靜一下,或者再回紫禁城還有太多的事情等著他定奪,他也沒有來找過我。
八阿哥是對我好,可也不過是一個男人對一個還看得上眼的女人在能力范圍之內的好。並非為君傾其所有的好,他也決不是一個愛美人不愛江山的人。權力於他已經是生命的一部分,他是絕不會割捨的。現在看來他是絕對不會因為我的要求而退出王位之爭的。這條路已經行不通。
我能幫他共同對付四阿哥嗎?這些阿哥從一出生起就身陷在權利斗爭中,只怕我還在戈壁灘上玩沙子時,他們已經在鉤心斗角著考慮如何更能得到皇上的關注了。他們從小學的是治國權謀之術,時時刻刻可以將所學應用於實踐斗爭。而我從小到大最大的苦惱不過就是初戀男友離我而去。我所僅僅知道的一本關於計謀的書:《孫子兵法》,沒看過!「三十六策」知道的不會超過十條,連《三國演義》的電視劇我也不愛看,嫌它沒有愛情,整天就一堆男人打來打去。辦公室的爭風斗氣和這場皇位之戰相比簡直是小孩的過家家。在宮中四年,我倒是長進不少,可和他們比,我那點手腕,他們一眼只怕都能看透,我所憑持的不過是康熙對我的看重罷了。早知道要回古代,我大學不應該學會計,去報考個軍事院校也許現在更實用。
我知道四阿哥會登基,但誰能告訴我他究竟為這個都暗中布置了什麼呢?他的行動計劃是什麼?在現代連康熙究竟是傳位給雍正還是雍正篡位,史學家們還在爭論不休呢!論權謀八阿哥不知道比我高了多少個段數,他哪裡需要我出主意,我又哪來的計謀幫助八阿哥斗四阿哥?官場上的一切我懂什麼呢?我告訴八阿哥提防四阿哥,因為四阿哥才是皇位最有力的爭奪者,這能有多少幫助呢?難道八阿哥現在對四阿哥就沒有戒心嗎?我若告訴他四阿哥會得到皇位,他會信我一個女子所言嗎?說我的魂魄是從三百年後來的,知道將來的事情,他只怕要麼以為我瘋了,要麼認為我是妖怪。我已經傻了一次妄圖去挽住男人的心,難道還要再去做一次白素貞試探一個所謂愛你的男子究竟能否接受一個另類嗎?不怕他找法海收了我?
反反復復,前前後後,思來想去,原來我竟然走到了死胡同,前面已經無路可去。我雙手捂臉,痛苦地弓下身子。坐在旁邊的玉檀,關切地叫:「姐姐!」我姿勢不變,問道:「如果你知道一個人要死,你想救他,可他卻不肯聽你的,你說該怎麼辦?」玉檀半天沒有吱聲,最後怯怯地叫了聲:「姐姐!」
我趕忙抬頭,看著她說:「沒什麼!信口胡說而已!」她側著腦袋想了一會,問:「你怎麼知道他會死呢?你告訴他了,他會死嗎?他干嗎不聽呢?」和她是說不通的,我朝她搖搖頭,她立即乖巧地沒有再問。
明日上午就能到北京了。晚上拜托玉檀幫我仔細梳妝一番,玉檀竭盡所能把我的美麗都釋放出來。彎彎新月眉,含愁帶情目,流盼間如秋水蕩漾,粉琢凝脂膩玉膚,似笑非笑唇。鏡中的她好象在譏諷自己,你還是不死心!怎麼這麼愚蠢?
李福開門看是我,忙躬身讓我進去。八阿哥坐在書桌後,面瑩如玉,眼澄似水,我與他靜靜對視了一會。溫潤君子,平靜水波下藏著什麼,我看不透,暗自詰問,我竟然想憑借一份男女情去改變這樣一個男人的意志?我何時變得這麼幼稚了?理智完全明白,可還是不能死心!
他凝視了我半晌,最後站起,走到我身邊,攬我入懷:「明日就回京了!我會盡快求皇阿瑪賜婚的!」我雙手環著他的腰,想著讓我再在他懷裡一會,也許這就是最後一次了。
兩人靜靜相擁了很久。我忍著心痛,推開了他,他手搭在我肩膀上,靜靜看著我。我咬了咬嘴唇,卻實在沒有勇氣再對視著他的眼睛,側頭垂目問道:「如你不能答應我的要求,你也不必去求皇上賜婚了,我不會答應的!」他搭在我肩上的雙手一緊,溫和地說:「有了聖旨,豈能容你再胡來!」我回頭看著他,婉轉一笑道:「即使你求了聖旨,我若不想嫁,誰也奈何不了我!大不了鉸了頭髮去做姑子,實在不行還有三尺白凌呢!」
我的肩膀被他捏得硬生生的疼,他一面輕笑著,頻頻點頭,一面冷聲說:「原來還是個烈性女子!只是我不懂,你為何寧願一死,都不肯嫁給我呢?」我看著他,柔聲說道:「我不是不肯嫁你,只是希望你不要去爭皇位罷了!」他道:「這我就更不明白了,你嫁我和我答不答應你的要求又有什麼關系?」
我低頭靜默了半晌,抬頭看著他,問:「皇位之爭,凶險萬分,勝了固然是萬人之上,可若敗了呢?好一點也不過象大阿哥一樣,被幽禁終身,差一點,可就……如果你……你……將來會死,你還要爭奪嗎?」他聽後,放開了我肩膀,慢慢踱步走到椅旁坐下,面色沉靜,目注著前方說:「成王敗寇,願賭服輸!」他目光投向我,柔聲說:「但若要我現在就放棄,絕對不可能。從小所學,多年苦心經營,讓我現在放棄,不可能!」他停了停,「不要說現在相比太子,自己贏面更大。就是一點贏面沒有,我也會爭一下的。」他語氣雖柔和,我卻徹底明白,他是絕對、絕對不會放棄的,即使前方的代價是生命。
我沒有力氣的問:「為什麼不能象五阿哥一樣呢?他不也是文采出眾嗎?他不也是一身所學嗎?」他靜靜坐著,沒有反應。
我俯下身子做了個福,轉身要走,他在身後說:「我若他日登基,許你做皇後。你可願意陪我賭這一局?」我停了腳步,沒有回頭,道:「我是不想自己的命運被別人掌控,可我也從未想過掌控別人的命運。」
說完就要走,他低聲喝道:「站住!」我又立定,他在身後命令道:「轉過身來!」我轉身面對著他。他神色平淡,可眼中卻流露著哀傷,我心也絲絲疼痛,忙轉開了視線,不願再看他的雙眸。
他問道:「你為了不嫁給我,不惜以死相脅,那為什麼不能和我同生共死呢?」我心中一驚,不錯,我為什麼不可以和他同生共死呢?腦子一時一片混亂,我只是整日想著如何能讓他避開那個最後的結局,我從未想過可以這樣選擇,不計較生死,不計較榮辱,只是趕緊抓住眼前的一些快樂!
最後只能說:「我不知道!我要想一想!」他歎道:「那你好好想想吧!」
我轉身出來時,聽得他在身後柔聲說:「你若是怕了,我不會怪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