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我立在草坡上,看著不遠處的營地,篝火點點,巡邏士兵的身影隱隱,又半仰頭看向天空中的如鉤殘月,不禁長歎口氣!歡聚過後總是份外冷清!

忽聽的細細簌簌的聲音,側頭看去,四阿哥正緩步而來,我忙俯身請安,他抬了抬手讓我起來。

兩人都是默默站著,我不喜歡這種沉寂的感覺,總是讓人覺得壓迫,想了想問:「王爺可熟悉佐鷹王子?」四阿哥說:「佐鷹王子人你既然見過,心中也應大致有數。才能出眾,只不過是庶出,生母地位低賤,并不受伊爾根覺羅王爺的看重。去年冬天伊爾根覺羅人畜凍死不少,春天又為了草場和博爾濟濟特起了沖突,這次來覲見皇阿瑪不是什麼討好的差事,所以才會落到他頭上。不過……」他頓了頓說:「倒是因禍得福,將來怕是要讓伊爾根覺羅王爺和大王子頭疼了!」

我聽得似明白又不明白,不知道福從何來,隱約知道和將來誰繼承王位有關,想著敏敏,歎道,真是哪裡都少不了權利之爭,只是不知道康熙和蘇完瓜爾佳王爺究竟是如何想的呢?轉而又想到敏敏還不見得會中意佐鷹王子!我現在想那麼多,干嗎?

正在胡思亂想,四阿哥說:「只是為她人做嫁衣裳!你難道就真想一個人過一輩子嗎?不要和我說什麼盡孝的鬼話,你的腦袋可不象是被《烈女傳》蛀了!」

我靜默了一會,不知為何,也許因為晚上的一幕幕仍然激蕩在腦海裡,情感大於理智,也許是覺得一個懂得放小船賞荷的人應該懂的。慢慢說道:「我太累了!這些年在宮裡呆著,步步都是規矩,處處都有心計,凡事都是再三琢磨完後還要再三琢磨!可我根本不是這樣的人!只想離開,想走得遠遠的。嫁人,現在看來,不過是從紫禁城這個大牢籠,換到一個小牢籠裡!還不見得有我在紫禁城裡風光,我為什麼要嫁?」

四阿哥靜了一會子,語氣平淡地道:「你的身份讓你不可能自己決定這些事情!皇阿瑪對你越是看重,你的婚事就越是由不得自己!就拿今兒晚上的玉佩來說,雖摸不透蘇完瓜爾佳王爺究竟最終打的是什麼算盤,可皇阿瑪如果想要給你指婚,只怕更是要左右權衡、鄭重考慮!你若指望著能象其她宮女一樣,到年齡就被放出宮,我勸你趁早絕了這個念頭。不如仔細想想如何讓皇阿瑪給你指一門相對而言能令自己滿意的婚事,才更實際!」

我一面聽著,一面怔怔發呆,心只是往下掉,我最後的一點希望居然被他幾句話就殘忍地打碎了!原來我不管怎麼掙扎,最終都不免淪為棋子!禁不住苦笑起來,悲憤地說:「我若不想嫁,誰都勉強不了的!」四阿哥平靜地看著我,淡淡說:「那你就准備好三尺白凌吧!」停了會又加了句:「還要狠得下心不管你的死是否會激怒皇阿瑪,是否牽累到你阿瑪和兄弟姐妹!」

我茫然地想,難道真有一日,我要為了拒絕婚事而搭上自己的性命嗎?雖然以前也曾拿此要挾過八阿哥,可那只是一個態度、一個伎倆而已!從小到大,從未想過自殺,也一直很是瞧不起那些自殺的人,父母生下她,辛苦養大她,難道是讓她去了結自己性命的嗎?總覺得事在人為,凡事都有回旋的余地。畢竟能有什麼比生命更寶貴呢?不僅僅是為自己,更是為了父母,為了愛自己的人!活著才有希望!

他緩緩說:「宮裡是最容不得做夢的地方!早點清醒過來,好好想想應對之策。否則等到事到臨頭,那可就真由不得自己了!」我不甘心地問:「我不嫁,真的不可以嗎?我不嫁,不會妨礙任何人,為什麼就非要給我指婚呢?」

四阿哥目注著我冷冷地說:「你是聽不懂我的話呢?還是你根本不願意明白?決定這件事情的人是皇阿瑪,你只能遵從!」

我根本不願意明白?我是不是一直在下意識地哄著自己,前面是有幸福的?要不然這日子該怎麼熬?

過了好久,四阿哥淡淡問:「你心裡就沒有願意嫁的人嗎?就沒有人讓你覺得在他身邊,不是牢籠嗎?」我怔了一會,搖搖頭。他盯了我半晌,轉頭凝視著夜色深處,再未說話。

兩人一路靜默著慢步而回,請安告退時,我誠心誠意地對他說道:「多謝四王爺!」他隨意揮了揮手讓我起來,自轉身離去。

康熙四十九年九月 暢春園

自從八月從塞外回來後,康熙就憂心不斷。福建漳、泉二府大旱,顆粒無收,當地官員卻私自貪吞賑災糧草,以至路多有餓死之人,康熙聞之震怒,命范時崇為福建浙江總督負責賑災,又調運江、浙漕糧三十萬石去福建漳、泉二府,並免了二府本年未完額的稅賦。

此事余波未平,九月又爆發了戶部虧蝕購辦草豆銀兩的案件,歷經十幾年,虧蝕銀兩總額達四十多萬,牽扯在內的官員,從歷任尚書,侍郎,到其他相關大小官員,共達一百二十人。康熙聽完奏報,當即就怔在龍椅上,半晌未曾做聲。

我們低下侍奉的人是小心再小心,謹慎再謹慎,唯恐出什麼差錯,招來殺身之禍。一日整理收拾妥當茶具,出了茶房,未行多遠,就見十三阿哥臉色焦急,正對王喜幾個太監吩咐事情,說完後,幾個太監立即四散而去。

什麼事情能讓十三阿哥如此著急?不禁快走幾步,請安問道:「發生什麼事情了?」十三阿哥急道:「皇阿瑪要見四哥,可四哥人卻不知在哪裡!」我納悶地問:「你都不知道王爺的行蹤?」

他臉色隱隱含著悲憤,對我低聲道:「你今日未在殿前當值,不知道頭先發生的事情。眾人商討如何處理戶部虧蝕的事情,四哥和皇阿瑪意見相背,被皇阿瑪怒斥『行事毒辣,刻薄寡恩,枉讀多年聖賢書,無仁義君子風范』!當時就斥令我們跪安!」我微詫地『哦』了一聲,想著他一貫韜光養晦、城府深嚴,怎會和康熙正面沖突?

十三深吸了兩口氣道:「我和四哥跪安出來後,他說想一個人靜靜,所以我就先行了,人剛出園子,王公公就匆匆尋來,說皇阿瑪又要見四哥。守門的侍衛都說未曾見四哥出來,想必還在園子裡,所以趕緊命人去尋!」

說完,抬眼看了看四周,急道:「也不知道一時之間,尋到尋不到?」我心中微動,忙對十三說:「你隨我來!」說完舉步快行。十三忙跟了來,一面問:「去哪裡?」

我未答話,只是急走,待到湖邊時,彎身去橋墩下看,果然那只小船不在了!心中松一口氣,轉身笑對十三說:「四王爺只怕在湖上呢!」說完舉目看向湖面。不同於上次一片翠綠和才露尖尖角的花苞,現在滿湖都是荷花,雖已經由盛轉衰,略帶殘敗之姿,但仍是風姿錯約。

十三顧不上問我如何知道四阿哥在湖上,立在拱橋上望著一望無際的滿湖荷花,歎道:「這如何去尋?」我無奈地道:「只得尋了船去撞撞運氣了!」說著忙轉身急步跑出去叫了人拿船來。

待得太監們搬了船來,十三搶過船槳就上了船,我也急急跳了上去。未等我坐穩,他就大力劃了起來。

他劃著船,我不停地叫著『四王爺』,小船兜來繞去,卻始終未曾聽到有人答應,兩人都是心下焦急,他越發劃得快了起來,我扯著嗓子,只是喊『四王爺』。

『四……』,忽地看到四阿哥劃著船正從十三阿哥身後的蓮葉中穿了出來,我忙對十三叫道:「停!停!」一面指著後面。

十三阿哥轉身喜道:「可是尋著了!皇阿瑪要見你!」

四阿哥緩緩停在我們船旁,我忙躬身請安,他掃了我一眼,神色平靜的對十三淡淡說:「那回吧!」說完,率先劃船而去。

十三坐於船上卻是身形未動,我正想提醒他劃船,他猛地緊握拳頭狠砸了一拳船板,一陣亂晃。我慌忙手扶船舷。

他面色沉沉,拳緊握,青筋跳動,過了一小會,緩緩松開拳頭,拿起槳,靜靜劃船追去。

我凝視了十三一會,又轉頭看向前方那個背影,腰桿筆直,好似無論任何事情都不會壓倒,可瘦削的背影卻隱隱含著傷痛落寞。

晚間在房中想了半日,終是去找了玉檀,淡淡問:「白日萬歲爺因何斥責四王爺?」玉檀忙低聲回道:「商討如何處理戶部虧蝕的事情時,太子爺,八貝勒爺都說念在這些官員除此外并無其他過失,多年來也是兢兢業業,不妨從寬處理;萬歲爺本已經准了由太子爺查辦此事,四王爺卻跪請徹底清查,嚴懲涉案官員,說從輕發落只是姑息養奸,歷數了多年來官場的貪污斂財,并說其愈演愈烈,民謠都有唱『九天供賦歸東海,萬國金珠獻澹人』,嘲諷如今的官場貪污。皇上因此大怒,斥罵了四王爺後,喝令四王爺和十三阿哥跪安!」

我點點頭,又問:「那皇上後來召見四王爺時又說了些什麼?」玉檀納悶地說:「沒有多說,只吩咐四王爺和十四爺協助太子爺查清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