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意然靠向她,他的唇線輕輕扯開,緩如抽絲。
那一刻,林可頌有一種如同提線木偶一般被對方牽動著。
她甚至有一種就這樣跟他走吧的沖動。
但是這樣的沖動當她的腦海中徘徊起江千帆冰涼嗓音緩緩道出的「我喜歡你」時,她的思緒就像被燙傷一般迅速收回。
「嗯,我想清楚了。我會挺到最後屹立不倒的!」
宋意然看著她,目光很深很遠。在她的印象裡,他從沒有這樣看著她。
那是一種猶豫,猶豫之後是不得不放棄的頹然。
「好吧。無論有什麼事情,都記得告訴我。」
「我知道。」
「還有,等到那個『大師賽』結束,無論結果如何,你都不能再住在這裡了。」
「怎麼了?我覺得你好像特別介意我住在這裡?」林可頌歪著腦袋笑問。
「因為,我不樂意。」
沒有多余的解釋,宋意然轉身而去。林可頌有一種摸不著頭腦的感覺。
當她回到別墅內,才剛走了幾步的時候,赫然發覺江千帆撐著盲杖就靠著牆壁。
「江……江先生!你怎麼在這裡?」
「等待你的決定。」
「什麼決定?」
今天江千帆和宋意然都吃錯藥了嗎?齊齊選擇說話只說一半?
江千帆緩緩走向她,他伸出手來,在空氣中尋找著,最後終於觸上了林可頌的肩膀。
林可頌緊張了起來,直到江千帆將她按進了他的懷裡。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溫暖的好像所有血液的流動和思維都停駐,她遲鈍的感覺像是被江千帆傳染了一般變得敏銳了起來。
他在她耳畔的呼吸,甚至於她的每一根發絲都在感受著來自他手指的溫度。
「決定不放棄。」
「我為什麼要放棄?」
從最初走到現在,她想不出任何放棄的理由。
江千帆放開了她,那種溫暖離自己而去的感覺讓林可頌驟然空落了起來。
只是當她抬起眼的時候,熟悉的錯覺再度湧上她的心頭。
江千帆唇角的凹陷很深很深,在光影交疊之中有著謎一樣的魅力。
他似乎是笑了。
只有用心去感受的人,才能發覺。
「可頌,只要你想做到的,或早或晚都會做到。」
他的聲音很淡,淡到聽不出任何感情。
但是她卻明白他的潛台詞:無論什麼我都會幫助你,陪伴你,甚至仰望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這樣子的江先生……一點都不像江先生。」林可頌抿了抿嘴唇,笑著說。
「我就是我,沒有什麼像或者不像。」江千帆的眉眼依舊是天經地義不可動搖的風度。
那一刻,林可頌真的相信這個男人是喜歡自己的。
「可頌,我知道你喜歡的人是宋意然。」
林可頌全然訝異地看向江千帆。
「你的呼吸告訴我,你很驚訝我會知道。」
「你是怎麼知道的?我對梅爾還有對你說的都是……宋意然是我的朋友還有同學……」
「你對他說話的聲調,你拽著他衣角的動作,你為這頓晚餐所准備出的食物的味道,都讓告訴我,你在壓抑對他的喜歡。如果我是你,我會大膽地說出來。」
「因為你是江千帆,所以你不會懂這種一旦說出某句話就會讓你喜歡的人遠離你的擔心。只要我好好地忍耐,也許就能一直站在離他不遠不近的地方……喜歡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它可以讓一個人勇敢到無所畏懼,也會讓一個人怯懦……我膽怯著一個忍不住就毀掉我和他現在的默契,怎麼修補都再也回不到過去。朋友和情人都可以黏在一起,卻又有著天壤之別。可是踏出那一步……靠的卻不只是勇氣,還有破釜沉舟的決心。」
這樣的話,她壓抑在心中已經許久許久,無法傾吐也無人可以聆聽。
「做不到破釜沉舟說明你還不夠喜歡他。以後,試著去喜歡那個讓你勇敢的人。」
江千帆從容地向前走去。
而在林可頌的耳邊,似乎響起空氣乾燥到迸裂的聲響,有什麼從理所當然地與她擦身而過,心底一直被宋意然緊緊捏住的地方即將豁然開朗。
之後的每一天,林可頌的時間幾乎都在廚房中度過。
江千帆從每天做兩道菜讓林可頌根據所品嘗的味道做出菜品,到每天三、四道菜,林可頌發覺自己正快速地從江千帆那裡掌握各種烹飪技巧。無論是燒烤、煎炸還是烘焙,她發現自己越來越得心應手。
半個月之後,江千帆已經不再做任何菜給林可頌品嘗了,而是給她有限的食材,讓她自己去搭配想象,並且做出她認為好吃的東西來。
這樣的挑戰即富有難度,又想象力十足。每當她看見江千帆低下頭來品嘗她所做的菜時,她都會有一種很緊張的感覺。特別是江千帆唇縫張開,傾下身來,發絲沿著額際擺過時,林可頌的神經無比集中,仿佛等待著□□大彩票號碼被揭示一般。
她一直記得自己與江千帆之間的約定,如果有一天自己做出了讓江千帆覺得好吃的東西,江千帆就會答應自己一個條件。
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她的條件大概就是讓江千帆對她笑一下吧?
說不定江千帆的笑會比哭還難看呢?
林可頌正揉著面,一邊用力一邊在腦海中暢想。
「你在胡思亂想什麼?」
微涼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響起。
「沒有啊!我在和面啊!」
「你忘記放雞蛋了。」江千帆靠得很近,林可頌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的眼睫毛,「還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不要用在我的身上。」
林可頌囧了……
這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她想什麼對方總是一清二楚?連發呆都不行?
這不科學!
雖然江千帆對她的洞察力讓她有點苦惱,但林可頌覺得每一天都過得很快。有時候側過臉,或者抬起頭,她就能看見江千帆安靜地撐著盲杖坐在不遠不近的地方。
他的側臉很美好,只是他自己永遠不可能知道。
一天的廚藝學習結束之後,林可頌經常會去給宋意然做東西吃。
這家伙的第一個學期就快結束了,壓力最為大的期末考試即將來臨。在林可頌的印象裡,宋意然一直屬於學霸類型的人物,根本不需要費心思做題看書什麼的。但是這一次不同,貌似他的教授以及任科導師十分嚴格,這家伙竟然在書桌前一板一眼地做筆記翻書整整一周不放松了。
端著餐盤站在書房的門口,可以很直觀地看見宋意然戴著黑框眼鏡神色嚴肅地做著筆記的模樣。
林可頌將餐盤放在他的書桌邊卻並不急著打攪他,直到他將一整個章節翻過去。
他將筆卡在書頁之間,側過臉來向林可頌張開嘴:「啊——」
林可頌想說你的少爺病怎麼又犯了,但是當她對上他鏡片後面含笑的眼睛時,他知道這家伙是故意的。
她叉起一小塊培根雞蛋卷,用惡狠狠的表情塞進宋意然的嘴裡。
他閉上眼睛,一邊點著頭一邊咀嚼。
「喂,好吃麼?」
「好吃。你現在煮出來的方便面都很有意面的風范了。」
「去死吧。」林可頌將一大塊塞進他的嘴裡。
宋意然差點沒哽住,這家伙就是被食物給噎了的樣子也那麼好看。
「喂,還有一周比賽就要開始了,你有沒有很緊張?」
「說不緊張肯定是裝逼了啊!我沒有那麼好的心理素質。」林可頌呼出一口氣來。
她不知道屆時所謂的「大師秀」將會是怎樣,她將面臨什麼樣的挑戰。
當比賽開始,她身邊所環繞著的將只剩下競爭對手,她不可能得到江千帆的指點,一切將要靠她自己。
「等到比賽結束,不要忘記你答應過我的事情。」
宋意然的眼眸沉斂,林可頌莫名感覺到壓力。
就在這個時候,宋意然的手機響了。
他看了一眼手機號碼,唇上扯起一抹略帶嘲諷的笑意。
他起身,來到了窗邊,拉長了聲線,笑著說:「大哥,好久不見啦!」
他們之間的談話,就宋意然的語氣來說,像是「兄友弟恭」。
但是林可頌知道,宋意然對他的大哥感情很復雜,從最初的尊敬到之後的失望再到「就這樣吧」,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地步,林可頌知道宋意然在心痛。
掛掉了電話,宋意然回頭看了眼林可頌,笑了笑說:「宋意凡竟然說要來紐約看我。」
「那麼你打算怎麼辦?」
林可頌知道,這些日子宋意然所表現出來的認真只怕又要遠去了。
「嗯……」宋意然伸了一個懶腰,乾脆地將書頁合上,「當然是不要讓自己看起來太用功。」
說完,他意興闌珊地將餐盤挪到自己的面前,開始吃起了蛋卷。
林可頌什麼也沒說,大喇喇坐在他的書桌桌角上蕩著雙腿,看他吃東西的樣子。
他的睫毛很長,從這個角度俯視,顯得更加纖細悠長,仿佛有流沙自他的眉眼間稀稀疏疏地滑落。
「可頌,吃你做的東西,是我來到紐約之後做過的最快樂的事情了。」
「那麼你覺得這個味道能讓我贏得最後的冠軍嗎?要知道,那可是三十萬美金的獎勵啊!」
宋意然輕聲一笑:「你最後到手的可不會有三十萬這麼多。」
「啊?為什麼?」
宋意然仰起臉,捏了捏林可頌的鼻子:「傻瓜,你以為不用交稅的嗎?」
林可頌的臉頓然垮了下去。
「不過,我覺得你一定會成為冠軍的。所以可頌,如果有一天我開始經營飯店了,你會來做我的主廚嗎?」
他的眼睛裡是一種動人的期待。
「你敢請我,我就敢做。」
兩人相視而笑。
當林可頌回到江千帆的別墅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
她踏入客廳,發現江千帆穿著一件格子休閒襯衫坐在沙發上,而梅爾正端著平板電腦念著一篇很長很長的文章。
這是林可頌第一次看到江千帆如此休閒的打扮,忍不住多看他兩眼。
梅爾卻直接叫住了她:「可頌,我覺得這篇文章你來讀會比較合適呢!你一定會從中學到很多有用的東西!」
林可頌看向江千帆,他對於梅爾的建議沒有任何反對的意思。於是她接過了平板電腦,看了一眼文章內容,發現竟然是一位名叫莉莉絲的主廚所寫的關於烘焙的技巧。
林可頌接著後面繼續念了下去。一邊念,一邊下意識看向江千帆。
他的生活一向很有規律,這個時候他應該待在自己的房間裡,倒上一小杯紅酒,倚靠著露台思考著他的飯店、新的菜色或者其他很有意義的東西。
當梅爾走遠,一直沉默著的江千帆開口說:「明天,我會做鵝肝鵪鶉,你要好好品嘗。」
鵝肝鵪鶉?
林可頌眨了眨眼睛,要知道這可是江千帆的拿手名菜!
之前她雖然看他做過,但那個時候她對烹飪技巧一無所知,根本不明白江千帆每一步的意義所在。但是現在,她一定會睜大了眼睛記清楚他每一個細小到看似微不足道的動作!
「既然是學生代替導師參加比賽,那麼烹飪導師名菜的環節應該是不會少的。」
江千帆站起身來,走向樓梯的方向。
「這篇文章不需要再念下去了嗎?」林可頌狐疑著問。
「不需要。它剛出版的時候,梅爾已經念過一遍了。」
啊?那梅爾剛才為什麼……
等等,江千帆不會是在等她回來吧?
林可頌抬起眼來望向江千帆不緊不慢走上樓梯的身影,宛如晝夜轉換,猶如幻覺。
就在她即將看不見他的身影時,江千帆忽然停下了腳步,「可頌,今天和宋先生在一起的時候,你快樂嗎?」
「啊?」林可頌驚訝於江千帆怎麼會忽然問這個問題。
或者說,他會在意這個問題讓林可頌有些驚訝。
就算他說過喜歡她,但是在林可頌看來,江千帆對她的好感完全不諳塵世煙火……但事實上,他也會在意她和宋意然在一起嗎?
「他快要考試了,我只是做了一點東西給他吃。」
「如果遇到任何讓你覺得不快樂的事情,不要留戀,早點回來。」
林可頌在那一刻似乎明白了江千帆在這裡等待著她的用意。
他知道她對宋意然懷抱著怎樣的感情,所以他不想要她在宋意然那裡受到任何的傷害。
躺在床上的林可頌,腦海中不斷回蕩著的就是江千帆的那句「早點回來」。
它清冷,看似平靜無瀾,卻像是溫熱的手掌,捂住了林可頌的心臟。
被感動其實很容易。
一個女人一生之中會被感動很多次,看著日出日落,仰望秋水碧連天,一本小說,一部電影都可以心有感觸潸然淚下。
但是從喜歡一個人到愛上另一個人,卻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謝醫生曾經提醒過她,江千帆一旦愛上某個人,是絕對而純粹的。
他是一個克制的人。林可頌知道他不會讓自己的「絕對」成為讓對方窒息的原因。
她知道,他是美好的。
「江先生。」
「怎麼了?」江千帆停下了腳步。
「現在的我,尊重你,甚至崇拜你,但是並不是喜歡你。」
心裡是怎麼想的,就要誠實地說出來。就算她不說,他也能感覺到。
「謝謝你告訴我。」
江千帆的臉上仍舊不怒不喜。這個答案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的淡然反而讓她有些手足無措。
「因為我對你很重要,所以你不會輕易地接受我。你是那種越在意就越小心的女孩。對宋先生是這樣,對我也是這樣。你擔心的從來不是被拒絕,而是失去。比起那些快刀斬亂麻的女人,也許你很懦弱,但對於我來說很可愛。因為一旦你積攢了足夠的勇氣,跨出了那一步,你會比那些看起來敢愛敢恨的女人更加義無反顧。」
林可頌的眼睛微微酸了起來。
為什麼這個男人用三個月就看透了她?
「謝謝你,江先生。」
「晚安,可頌。」
說完,江千帆的身影消失在了樓梯的盡頭。
而林可頌的心就像是被撥亂的流水,蜿蜒曲折,最後還是匯入了大海。
現在的每一天都很寶貴,完全進入了「大師秀」的倒計時階段。
今天就要品嘗到江千帆的鵝肝鵪鶉了,林可頌不由得緊張了起來。
但是江千帆並沒有讓她在一旁觀摩的意思,而是讓她坐在房間的露台上。
今天的日光很好,懶洋洋落在露台的邊沿。空氣中是攀援玫瑰淡淡的香氛,心緒隨著微風輕輕搖擺。
她閉上眼睛,明明越是臨近比賽自己應該會越緊張,可此刻她的心緒卻很寧靜,全然沒有參加高考時候的惶惶不安。
海蝦的香味與豌豆的濃郁氣息在空氣中若隱若現。
林可頌側過臉來,身著西裝打著領結的梅爾端著一個餐盤來到了她的面前,餐盤上罩著一個罩子,讓人看不到裡面盛放著的是什麼。
他眼中的笑意深濃,角度正好地傾下身來,「可頌,猜猜看今天的前菜是什麼?」
這個味道,她永遠不會忘記。那是她在高級餐廳的後廚裡,看著江千帆做過的第一道菜,當時主廚布羅迪是他的副手。
「沒想到還有前菜……我以為只有主菜呢!是豌豆蝦凍對嗎?」
「你的鼻子可真靈。」梅爾將罩子取了下來。
眼前的豌豆蝦凍被切成厚薄均勻的六片,豌豆的嫩綠與蝦肉的潔白相得益彰,凍膜在日光之下散發出誘人的光澤,更不用說微酸的青梅醬墊在盤底,丁香、薑黃、羅勒的味道交融,林可頌只吃了一小塊就覺得口感細膩,口齒間都是豌豆與蝦仁的濃鮮。而且這個凍膜的口感十分自然,沒有一點明膠的味道。
「這是用豬皮熬出來的凍膜……需要好幾個小時的時間,難道江先生昨晚就准備了豬皮凍膜?」
「先生是今天早晨八點就開始准備的。」梅爾笑著回答。
林可頌愣住了:「這麼早?難道說今天還有其他的客人嗎?」
「今天先生,只有你一位客人。」
林可頌低下頭來,看著盤中精美的前菜,忽然捨不得再吃下去了。
「先生說,不要費心思去猜想食物的制作方法。只要去享受食物的味道就好。現在的你,已經不再是對烹飪一無所知的門外漢了。先生相信,只要是真正的美味,就一定會被你的大腦記住。而只要被你記住的味道,或早或晚,你都一定能夠做出來。」
梅爾退後了兩步,十分有禮地離開了露台。
林可頌的心卻如同要飛起來一般輕盈。
她美美地享受著前菜,那種蝦仁與牙齒相撞時候自然彈開的感覺。
當前菜用完,梅爾就像是計算好時間一般,送上了主菜鵪鶉鵝肝。
那樣精美的擺盤,讓人忍不住破壞盤中的一切。
林可頌簡直難以想象,失去視覺的江千帆是如何做到這一切的。
同一道菜,他一定做了成千上萬次才達到現在的程度。
這是一道代表江千帆烹飪水平的名菜。
林可頌用力吸一口氣,切開了鵪鶉。鵝肝的濃香完全被鎖在鵪鶉裡,毫無腥味,配合著各種香料的氣味,此起彼伏。送進嘴裡,她首先品嘗到的是鵪鶉被煮到恰到好處又被烘烤之後獨特的肉香,當牙齒咬下,觸上鵝肝,嫩滑而風味濃郁,食材本身的自然氣韻與香料完美地糅合在了一起。
明明都是肉類,卻完全不膩口。
甚至於口齒之間最後留下的微弱酸甜味道,令她食欲大動。
仿佛根本吃不夠,她覺得自己還沒有牢牢記住這道菜所有的風味,盤子卻已經空了。
這時候,房間的門外傳來很有節奏的腳步聲,是江千帆。
他推開門,身上仍舊穿著主廚的白衫,整個人顯得精致有條不紊。
他的左手托著一只盤子,身後跟著的是梅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