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可頌接通了電話,用盡可能的爽朗聲音說:「謝謝你來看我的比賽!」
「你說『謝謝』,但不一定願意。梅爾告訴我,在我來之前,你很鎮定。我來之後,你很緊張。」
他的聲音是冰涼的。
並不讓人感到無情,相反有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林可頌很想躺在他的聲音裡睡著,從此不用醒來。
「如果我讓你感覺到壓力,我就……」
「我想要你來!如果你看著我的話,我會……我會更冷靜!」
這是第一次林可頌打斷江千帆的話。
如果被他看著,她知道自己不會手足無措不會兵荒馬亂,無論發生什麼,只要江千帆在她能看見的地方,她就知道自己應該要做的到底是什麼。
「我在越江樓等你。」
說完,電話掛斷了。
他的聲音很淡,只是那句「等你」輕到尤不可聞,卻像是某種魔咒,縈繞在她的耳邊,攀附上她的思維。
林可頌在走廊裡奔跑了起來。
「喂,可頌,你要去哪裡!」叔叔看著她的背影試圖喊住她。
「我要和朋友去吃飯!」
「誒!這孩子!」
林可頌來到雷德文森酒店門外,就看見一輛黑色的轎車。開車的正是米勒。
再一次回到江千帆的別墅,林可頌有一種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的感覺。
梅爾站在門口朝她微笑:「歡迎回來,小麵包。」
仿佛這裡才是她的家。
他將她帶到了江千帆房間的露台上,那裡的餐桌上已經擺放好了餐具,新摘下來的攀援玫瑰在簡單毫無款式的玻璃瓶裡輕輕搖曳,仿佛在她的耳邊吟誦著什麼。
江千帆就靠著露台,他的手中是一只盛著紅酒的酒杯,手腕一個婉轉,杯中的紅色液體蕩出撩撥心緒的弧度。
當林可頌邁入日光下的時候,江千帆將酒杯隨手放在了身後的露台邊緣。
他向前走了一步,伸出手來,似乎在空氣中尋找著林可頌的方向。他的臉望向林可頌的方向,一步一步靠近她,直到他觸上她的眉梢,她屏住了呼吸甚至忘記側過臉去。
江千帆的手掌輕輕覆上了她的臉,他的掌心很暖,讓她下意識靠了過去。
「今天,你想吃什麼?」
「什麼都可以嗎?」
「什麼都可以。」
「我想吃你做的土豆煎餅塔。」
「為什麼是土豆煎餅塔?」
「因為今天的比賽,維克特的土豆煎餅塔獲得了評委的盛贊,但是我卻無法品嘗到他的作品。可是如果是你的話,我知道你做的一定比維克特的更加好吃。我能從你這裡明白自己還有什麼不足。」
「好。」
江千帆從她的身邊走過。
那一聲「好」,仿佛寵溺一般。
無論她想要的是什麼,他都會為她做到。
林可頌坐在桌邊,日光在桌面上投注下她手指的影子。她就像個孩子,與自己的影子玩耍,心裡卻藏不住地期待。江千帆的土豆煎餅塔將會是怎樣的味道?
林可頌拼命地想象,可就是想象不出來。
她唯一可以確定的,那就是他的煎餅塔一定是她難以忘懷的美味。
不知何時,空氣裡傳來一陣陣屬於土豆的馨香,讓人下意識吞咽口水。
她側過臉來,就看見梅爾端著盤子,彬彬有禮地來到林可頌的面前,將餐盤毫無聲音地放在了她的面前。
它並沒有像是維克特的作品那樣使用復雜的方式來裝飾,而是懶洋洋地躺在盤子的中央,蓋著一小片番茄。
看起來那麼的普通,可是卻散發著誘人的香味。
江千帆在她的對面坐了下來,雙手交疊撐著下巴,「嘗一嘗。」
他的聲音很輕,撫過她的神經,即便還沒有將煎餅塔送入口中,她已經有了美妙的感覺。
煎餅塔的外殼比今天她在比賽中見過所有參賽者的作品都要金黃。當餐刀觸上去的時候,能感覺到一種清脆仿佛破冰般的感覺。林可頌送入口中,這才明白江千帆在麵糊裡加入了蛋液,煎炸之後才會有這樣松脆而又引人食指大動的色澤和口感。而土豆塊被烤得裡層松軟,外層卻酥脆,豐富卻並不雜亂的味道滲入她的味蕾。
江千帆不僅僅對烘烤土豆塊的火候掌握爐火純青,林可頌猜想他在烘烤的時候是用錫箔紙包著土豆的,並且與香料一起烘烤。她嘗到了蒜香、鮮奶油、鼠尾草、肉豆蔻末的香味。鹽與胡椒也是恰到好處。這種烘烤方式將味道牢牢鎖住,讓土豆充分吸收了香料的味道。
至於土豆塊縫隙裡的蝦仁更是讓人舌尖彈動。林可頌試著解構江千帆處理蝦仁的方式。他是用白葡萄酒、羅勒、薑黃、迷迭香浸醃了蝦仁。然後他用了煙熏三文魚的方式將蝦仁烘烤至半熟,接著與土豆塊拌在一起入麵粉糊中,最後炸成土豆煎餅塔。
這一切關於火候和時機的掌握都十分巧妙。蝦仁烤的太熟了,和土豆塊一起炸就會變老,失去口感。土豆塊如果烘烤的時間不夠,入油鍋炸的時候,蝦仁已經熟了,可是土豆塊卻有可能是生的。
最讓人不可思議的還是整體的味覺,土豆的濃香,蝦仁的風味,還有松脆的外殼,這一切都沒有用到太多的香料,卻因為江千帆對於「度」的把握以及一些小技巧而變得驚艷。
「喜歡嗎?」他問。
「當然喜歡!」林可頌想也不想就高聲回答了出來。
她面前的江千帆微微側過了臉,日光在他的眉眼間流轉,他的眼簾緩緩抬起的瞬間,仿佛掀起一場無聲的潮汐。
「我還給你做了香草冰淇淋,等到吃完了煎餅塔再給你。」
「嗯!」林可頌忽然覺得整個世界最讓人羨慕的事也不過現在這樣。
「一個煎餅塔夠你吃嗎?每次吃完了晚餐,你都要在房間裡吃零食或者到廚房裡找東西吃。」
「你怎麼知道?」
到廚房找東西吃什麼的她被江千帆撞見過,可是他怎麼知道她在房間裡吃零食的?
「妮娜收拾房間的時候說你的被單上有餅乾渣。」江千帆淡淡地回答。
林可頌卻囧了,怎麼妮娜連這些都告訴江千帆啊!
「以後……我不會坐在床上吃東西了。」林可頌悶悶地說。
「做不到的事情不要輕易許諾。」
再度被插刀。
她的某些壞習慣這輩子估計是改不了的了。
只是江千帆比她想象的還要了解她。
林可頌抬起眼迅速瞥過江千帆。他是一個十分自律的人,生活上幾乎沒有任何壞習慣。但是對於她的壞習慣,他的包容力好像比她想象中要寬廣許多?
好比現在,他的眉宇之間沒有絲毫的寒意,甚至於輕陷的唇角仿佛是淺笑一般。
好像無論林可頌有什麼樣的小毛病,在他看來都是無傷大雅的「可愛」。
完了完了,不能再這樣想象下去了。
林可頌想要拍自己的後腦勺,停止腦洞的無限擴大。
坐在她對面的江千帆卻起身了。
林可頌的視線隨著他抬起,而江千帆卻微微傾下身來,靠近她:「等我一下。」
兩分鍾之後,江千帆端著一份冰淇淋來到了她的面前。
仍舊是沒有過分裝飾的甜點,一只潔白的小圓球乖乖的躺在雞蛋布丁上。乍一眼看過去,就好像普通快餐店裡賣的甜品一樣。
雖然簡單到幾乎沒有什麼值得描述的地方,甚至於一點點的果醬和調味料都沒有,林可頌能夠清晰地品嘗到奶油的純滑以及香草的芬芳。
「你什麼都不吃嗎?」林可頌看向對面,這才發現江千帆側著臉,微垂著眼簾,仿佛正用心聆聽著林可頌吃東西的聲音。
「那我可以點餐嗎?」江千帆淡然開口。
「當然可以!不過,我擔心你只嘗了一口就不動筷子了。」
「番茄炒蛋。」江千帆說。
林可頌微微愣了愣,「番茄炒蛋?」
「你就是因為這道菜才會參加這次的比賽,這也是你做給我的第一道菜。既然一切開始於番茄炒蛋,我想知道現在你的番茄炒蛋是什麼味道。」
「好啊!一定比你第一次吃到的好吃。」
林可頌歡快地離開了餐桌,來到那個她無比熟悉的廚房。
番茄炒蛋,沒有復雜的工序也沒有豐富的配料,它好吃與否完全取決於林可頌對於火候也就是「程度」的把控。
第一次在這裡做這道菜的時候,她磕磕絆絆。而現在,她感覺從大腦到手指,都有某種韻律,讓她游刃有余。
一盤番茄炒蛋做好了,林可頌低下頭來聞了聞那香味,露出一抹笑容來。
當她端著餐盤走向露台的時候,江千帆仍舊坐在那裡,撐著盲杖。
「久等了!」林可頌將盤子放在了他的面前,還有一碗熱騰騰的米飯。
「你的聲音聽起來很快樂。」
林可頌笑了笑。
因為做東西給你吃,本來就是一件快樂的事。
「我應該做出嚴肅的樣子,認真地吃你做的菜。」
你本來就很嚴肅,不需要更嚴肅了。
「這樣子,你就會流露出緊張忐忑的表情。然後我就能說,可頌,你又不自信了。」
那一刻,仿佛千萬朵的攀緣玫瑰在她的心髒和血液裡瘋狂地綻放,要將這片天地完全撐裂開來。
他說過,如果她不自信,他就會吻她。
「它一定會好吃的。我嘗過了。」林可頌自信滿滿。
江千帆將番茄的湯汁澆在了米飯上,一勺一勺舀起送入口中。
「好吃嗎?」林可頌問。
「嗯,很好吃。」
「那麼你還記不記得,如果我做出了讓你覺得好吃的東西,你就會答應我一個條件。」林可頌喜滋滋地說。
「你說吧。」江千帆輕輕將勺子靠在碗的邊緣,不緊不慢地擦了擦嘴。
舉手投足都是涵養。
「江先生的承諾很寶貴的,我當然不能隨便許願了!願望一定要用在重要的地方!」
「那麼在這之前,你能為我做一件事嗎?」江千帆說。
「什麼事?」林可頌好奇了,有什麼是她能為他做的嗎?
「我很想騎自行車。」
林可頌睜大了眼睛,這讓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用自行車載著他去大街小巷品嘗小吃的情景。
「我可以載著你在這個社區裡轉一轉。但是,你應該沒有自行車吧。」
「我有。走吧。」
江千帆起身,向林可頌的方向伸出手。林可頌本來以為他是想要搭著自己的肩膀,剛扣住他的手,他就反過來扣住了她的手指。
他的手指很長,曲起之後輕松地就將她的手完全握住。
他們來到別墅的門前,妮娜已經推來了一輛自行車。
「誒?這不是……」
「這就是那輛自行車。」江千帆淡淡地回答,「走吧。」
林可頌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她忽然開始好奇,自己與他的相遇在江千帆的心裡到底是怎樣的?
他做出了香草冰淇淋填餡的冰糖葫蘆,他保留著他們一起騎過的自行車。
好像所有被林可頌差一點忘掉的記憶,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他坐在了她的單車後架上,那份重量,讓她有一種莫名的成就感。
「江先生,我是第一個用單車載你的人嗎?」
「你是唯一一個。」江千帆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清晰而肯定。
對於江千帆來說,「唯一」是比「第一」更加嚴謹和絕對的存在。
林可頌的唇上扯起了笑容,車輪旋轉,他們離開了別墅。
穿過攀緣玫瑰的鐵門,林可頌的鼻間是清香卻並不濃郁的氣味。
「江先生,你別墅種下的攀緣玫瑰是這個社區所有別墅之中開得最漂亮的。」
「怎樣的漂亮?」江千帆問。
這要怎樣形容啊?美是一種感覺……
「你小時候有沒有看過《美女與野獸》的童話繪本?你院子裡的攀緣玫瑰就像童話繪本裡畫出來的那樣。野獸的玫瑰城堡!」
「小的時候,我跟著母親去她的朋友家做客,有人把我當成女孩,給過我看。」
「什麼?你被當成女孩?」林可頌忍不住回頭,但是看不見江千帆的臉。
江千帆不再說話了。
林可頌唇上的笑容卻越來越大。
是啊,別看江千帆一副高冷的模樣,但是他的五官優雅,英挺中有幾分難以言喻的細膩。他小時候一定很漂亮,被人當做女孩子也不稀奇。真的好想看他小時候的照片啊!
「你在笑。」
「是啊……因為我和你正好相反。小時候我總被當成男孩子。過年的時候,我和鄰居家的小孩買了很多鞭炮,小區外面有一個水溝,我會把鞭炮扔進水溝然後對旁邊的小孩說『快看』,水花濺起來,他滿臉都是。哈哈哈!」
江千帆沒有說什麼,但是林可頌知道他在聽。
這片社區的風景很美,林可頌一直待在江千帆的別墅,甚至於不知道這裡還有一個社區公園。
寧靜的水畔,微風拂過,幾只鳥滑翔而下,落在水邊的草叢裡,不知道在尋覓什麼。
江千帆的雙手不知何時環上了林可頌的腰,不松不緊,感覺不到束縛,卻覺得親近。
仿佛無論她去到哪裡,都離不開江千帆的懷抱。
她的所有感覺都變得敏銳了起來,就連他呼吸時候的氣息掠過她的後脊都變得清晰起來。
然後,她感覺到有什麼輕輕在她的背脊上貼了貼。
溫暖的,柔軟的,即便這世上最遠的距離也在瞬間被縮短。
林可頌的血液在那一刻踴躍,一個晃神失去了平衡,單車摔倒了下去。
江千帆的腿很長,輕松就踮到了地面,而林可頌卻隨著單車摔進了一旁的草叢裡。
「唉喲——我的媽啊!」
下巴磕著了,還好沒咬到舌頭。
而江千帆卻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微微側了側臉,似乎在確定林可頌的方位。
「你怎麼樣了?」
「你要是不……」
你要是不突然親我的背,我就不會怎麼樣了!
「我要是不怎樣?」江千帆徐徐來到了林可頌的身邊,半蹲了下來。
林可頌才不會傻到說出口呢。她知道江千帆鐵定等著她質問他「你是不是親了我」之類。
然後這家伙一定會一本正經的回答「是啊」。
實在太無恥了。
林可頌不說話,扶起單車回到了路上,拍了拍坐墊:「走了。」
她索性將自行車騎回了別墅。
米勒將林可頌送回了林記餐廳。
江千帆一個人在庭院裡散步。他伸手觸上了圍欄上的花朵。
梅爾站在他的身邊,微笑著說:「先生,今年的攀緣玫瑰開得特別美。」
「梅爾,你看過《美女與野獸》的童話繪本嗎?」
「我的小女兒曾經非常喜歡。」
「好可惜……我已經不記得我看過的那個繪本了。」
江千帆微微仰起臉來,手指輕撫過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他的眼睛裡是梅爾看不懂的情緒。
然後,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喂,你好,我是江千帆。」
「江先生,有人告訴我,今天你去了『大師秀』的比賽現場?」伊麗絲的聲音響起。
「是的。」
「沒有任何一個導師去觀戰了,你就那麼放心不下你的林可頌嗎?我沒你現在根本不知道林可頌能不能進入前三名,如果被人知道她的導師是你,從而大肆渲染,對你未必是好事!」
「你的母親不高興了嗎?」
「你什麼意思?」伊麗絲的聲音揚起。
「蒂姆希·維克特是你母親的學生。他從六歲開始在你母親身邊學習,水平完全是專業級別的。雖然他沒有任何廚師證照,也不曾在餐廳的後廚中工作,所以在最初的海選中怎麼想也不可能做出讓評委覺得難吃到極點的食物。」
「你是想說維克特沒有參加比賽的資格,還是你終於擔心起林可頌會輸了?」
「可頌最後能贏還是會輸都不重要,我去看這場比賽就是為了讓某些不懷好意的人知道,不要再耍花招了。」
「江千帆!你的意思是我母親為了贏這鈔大師秀』,指使了維克特做了什麼傷害林可頌的事情嗎?」伊麗絲的質問中帶著一絲冰冷。
「對勝負在意的人,不是我也不是可頌,既然維克特是你母親的學生,那就請管教好他。如果真的對自己的能力自信的話,根本不需要耍其他的手段。」
「江千帆……你……」
「需要我說的更明白嗎?那就告訴維克特,他在比賽的食材儲藏間裡做了什麼,我很清楚。」
兩秒鍾的停頓之後,伊麗絲說:「我會親自找維克特談一談,不過我還是那句話,她只是你三個月的學生而已,你在她身上花費的精力已經遠遠超出你該付出的了。」
電話掛斷。
梅爾在一旁歎了一口氣:「伊麗絲又生氣了,對嗎?」
「你在擔心嗎?」
「我在擔心昆廷集團總有一日會與江氏為敵。」
「每一個行業都是戰場,沒有永遠的朋友,但對手卻不會消失。」
夜晚,當水流從頭頂落下,溫暖地撫過自己的背脊,林可頌似乎仍舊能感覺到江千帆隔著外衣落在自己背脊上的那個輕吻。
像是烙印一般。
林可頌甚至覺得,那不僅僅是一個吻,而是江千帆默默地告訴她:我會一直在你的身後。
當她洗刷完畢,坐在床頭打開手機的時候,沒想到收到一條來自宋意然的短信:明天晚上五點,奧德麗酒店頂層請你吃飯,不見不散。
林可頌忽然想起來明天就是宋意然的生日了啊!她早就把這些都拋到腦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