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只會說你特立獨行,說不定還有一些人會暗暗欣賞你,因為在這裡所有的女人之中,只有你敢於展示自己最原本的樣子。」江千帆的聲音淡然而平和。
讓她以為他們現在並不是身處一個晚宴,而是行走在滿是攀緣玫瑰馨香的庭院中。
林可頌笑了。
她忽然覺得什麼束縛都沒有了,並且能夠帶著輕松的心情接過侍應生送來的香檳了。
這時候,宋意然來到了江千帆的面前,而江千帆也停下了腳步。
「宋先生。」江千帆的聲音從平和變得冰涼。
林可頌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宋意然卻抬起手示意林可頌什麼都不要說。
「你到底想做什麼?」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宋意然用這樣的語氣說話。
仿佛山巒之巔的冰雪在一瞬間低沉地湧向地面。
「做你想做卻無法做到的事情。」
江千帆的眼眸仍舊沉靜,眉眼間毫無喜樂。
而江千帆對面的宋意然雖然揣著口袋,卻全然褪去了懶洋洋的氣質。
林可頌能夠清楚地感受到他們之間某種緊張到迸裂的氣氛。
她清楚地感受到這兩個男人之間的針鋒相對。而這種敵意的來源,她只能想到是因為她。
雖然這種想法真的很自戀,但是在找不到其他的可能性了。
如果宋意然和江千帆合作的話,將會是強而有力的聯合。宋意然的銳意以及超前的思維加上江千帆沉穩和雄厚實力,宋家在紐約的酒店經營一定會取得令人驚訝的成績。
而此刻,她只能上前一步小聲對宋意然說:「對不起啊,我沒有想過要破壞你的生日宴會。我一會兒就走了,你還是去你大哥那邊……」
「為什麼要對我說對不起?」宋意然的視線終於從江千帆的身上挪開,他看向林可頌,「是我讓你到這個你不喜歡的地方來。」
林可頌搖了搖頭,「我知道,不是你。」
一定是有人用了宋意然的手機發短信給她,而這個人應該不是宋意然的大哥宋意凡,男人向來不屑做這樣的事情。倒是楚婷,看她對待她的態度,十之*是楚婷趁著宋意然不注意用他的手機給她發了短信。
一直希望與江千帆打好關系的宋意凡也來到了他們面前,一副溫和有禮的表情:「江先生,今天的食物是特別准備的中國風味,不知道您感覺如何?」
他的到來正好化解了江千帆與宋意然之間的緊張氣氛,林可頌在心底呼出一口氣來。
「一般。」
不愧是江千帆啊,當其他人至少客氣地說「還不錯」的時候,他連客氣都直接免去了。
林可頌以為宋意凡的表情會很難看,沒想到他淡然地笑了笑說:「早就聽說要滿足江先生的味蕾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江氏旗下的餐廳也以出眾的味道名揚西方美食界。」
看來他對江千帆的性格也是做了一番研究了。
「江氏的成功源自近乎苛刻的自我要求。」
今天的江千帆有一種話題終結者的范兒,好比現在,宋意凡已經不知道如何將話題接下去了。
「所以我們宋家為了在紐約立足,會對酒店的設施、人員的素質、內部管理的要求更加苛刻,絕不遜於江氏對旗下飯店的管理。哪怕是最細節的地方,我們也會讓人無可指摘。」宋意然開口,打破這僵局。
相比宋意凡在江千帆面前說話總是顧忌良多,甚至於氣場不足,宋意然顯得更加張揚。
「那我拭目以待,宋家能到達怎樣的程度。」
江千帆的臉側向宋意然的方向。
仿佛由始至終都是他們兩人的戰爭。
楚婷走了過來,站在距離宋意然不遠不近的地方。她想要靠近他,可是他周身散發出來的冷冽氣場令她望而卻步。
只是宋意凡仍舊不死心,他相信總有什麼辦法能夠拉近他與江千帆之間的距離。
於是,他將注意力轉移到了林可頌的身上。
「林小姐,剛才在宴廳門口我實在是太失禮了。我沒有想到你與江先生也相識。意然實在太不懂事了,邀請你來,就應該說清楚,不然就不會出現這麼尷尬的誤會。」
林可頌知道,宋意凡是想要側面打探她與江千帆之間的關系,但是她真的無意讓宋意凡通過她來接近江千帆。
就在這個時候,蒙哥馬利竟然和莫妮卡一起走了過來,莫妮卡與林可頌貼面親吻之後笑著說:「哦,我的可頌,你來了實在太好了!我剛才還在向千帆抱怨,為什麼不帶著你來!」
「貝爾夫人!」林可頌擁抱對方,兩人熱絡地攀談了起來。
「小麵包,現在你不該稱呼莫妮卡為貝爾夫人,她現在已經是蒙哥馬利夫人了!」蒙哥馬利一臉自豪的報請糾正林可頌。
氛圍再度輕松了起來。更加讓人感激的是,莫妮卡將林可頌帶離了江千帆的身邊,這對林可頌來說是一場解脫。
「走吧,我們去別的地方聊聊,這裡的一些中式菜餚還是挺有意思的!」
江千帆松開了林可頌的手,他似乎很放心將她交給莫妮卡。
楚婷看著林可頌的身影,感到萬分不解。
這個沒有絲毫背景的女孩,到底是怎麼認識江千帆這樣的人物,甚至於蒙哥馬利夫婦?
而蒙哥馬利仍舊留在江千帆的身邊,他笑著問:「千帆,你將可頌帶到了我的生日派對,現在又帶著她來到宋家的晚宴。我的派對都是有分寸的人,但是這裡有不少商界人士,他們的想象力可是很豐富的。」
「那又怎麼樣?」
「別讓可頌有太大的壓力。她是個有天賦又招人喜愛的好孩子。」
「謝謝你的關心,如果不介意的話,我想和宋先生單獨聊一下。」
聽到這裡,宋意凡喜上眉梢。
「是宋意然先生。」江千帆的補充說明讓宋意凡再度尷尬了起來。
他只能警告意味十足地瞪了宋意然一眼,暗示他說話要小心,無論如何不能得罪江千帆。
於是,江千帆與宋意然靠著牆,哪怕是站在整個宴廳之中最不顯眼的地方,依舊是最引人注目的風景。
不少在場的名媛們忍不住看過來。
江千帆的目光一向悠遠,讓人找不到終點。而宋意然抿了一口紅酒,視線一直在賓客之中追逐著林可頌。
她已經沒有了最初的小心翼翼,手中的托盤裡是一些點心,正開心地與莫妮卡談笑。
「你想要對我說什麼,江先生?」
「雖然與輸贏無關,但你注定會輸給我。」
「輸給你什麼?」宋意然扯起了唇角。
「可頌。我可以做到義無反顧,但是你不行。」
江千帆的聲音就好像冰錐一遍一遍地在堅固的冰塊上留下難以平復的痕跡。
「有時候,並不是義無反顧就能贏到最後的,就好像江先生你說的,這與輸贏無關。」
「是嗎?如果她在這場晚宴上受到傷害,我會馬上帶她走。」
那一刻,宋意然的瞳孔微微張開,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而敲擊玻璃杯的聲音響起,整個宴廳安靜了下來。
站在宴廳的中央,是宋意凡以及楚婷的叔父楚邵。而楚婷挽著楚邵的手,臉上是羞澀的笑容。
宋意然快步地走向林可頌的方向,摟住了她的肩膀,向莫妮卡說了一聲抱歉,就帶著林可頌往宴廳門口走去。
「怎麼了?宋意然?」
他的表情第一次讓她覺得有點可怕。
「我們走。如果你沒吃飽,我一會兒帶你去吃點其他什麼的。」
只是走了還沒有兩步,會場穿著深色西裝的保安在宋意凡的示意下,來到了他們的面前。
「讓開。」宋意然的低斥聲引來了周圍賓客的注意。
其中一個保安壓低了聲音將一張紙條送到了宋意然的手中。
宋意然打開來看了一眼,握緊了拳頭,那張紙條被他死死攥在手心裡。他轉過身去,狠狠地瞪向宋意凡的方向。
而宋意凡的臉上卻始終保持著笑容。
「感謝各位貴賓的光臨。這裡有許多的朋友還是與我宋意凡的第一次相見。」
他雖然是用英語說出這段話,聽起來還算流暢但明顯是預先准備過的,口音比較重。
「今天是我的弟弟,宋意然的生日,也是他與青梅竹馬的女朋友楚婷訂婚的日子。」
這句話說完,掌聲紛紛響起。
林可頌錯愕地抬眼看向宋意然,他咬緊了牙關,憤怒在他的周身沸騰。
他的手掌仍舊扣著林可頌的肩膀,用力到要把她的骨頭碾碎一般。
宋意凡開始興致勃勃地介紹弟弟與楚婷相遇相知的動人故事,聽起來就像一場青春電影。
楚婷低著頭,臉頰已經紅透了。
雖然林可頌早就知道,出身在這樣一個家族裡的宋意然,在不久的未來一定會選擇一個門當戶對的女人,這與愛或者不愛沒有一點關系。這個女人就算不是楚婷,也會是別人,只是絕對不可能是她。
但這一切來得太快了。
猝不及防。
她還沒有做好心理准備。
其中一位保安扣住了宋意然的手腕,低聲說:「宋先生,你該放開這位小姐了。」
宋意然低下頭來看著林可頌,他很想說什麼,但是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他眼底的話,林可頌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在他的手離開的那一刻,她如同失去重心一般向後退去。
好像有一股無形的力量要將她壓垮一般。
宋意然想要穩住她,但是他的手指卻只是滑過了她的指尖。
林可頌跌倒了下去。
她以為自己會難看地坐在地上,有人穩穩地扣住了她的腰,將她撐了起來。
她茫然地回過頭,看見的是江千帆。
「意然!來啊!你不是說今天你要和楚婷一起切開生日蛋糕嗎?」宋意凡的聲音十分響亮。
林可頌的心緒在那瞬間平穩了下來。
宋意然站在原處,看著林可頌,久久沒有邁出一步。
她看著他的眼睛,瞬間了解了他的想法。
他從來都是不願受到任何束縛的,沒有人能規定他的方向也沒有人能決定他做什麼。
「意然,現在不是對的時候。」林可頌用力地從身體裡說出這句話。
不顧後果的反抗會讓宋意然之前的蟄伏與隱忍全部泡湯。
宋意然緩緩背過身去,握緊了拳頭,走向楚婷的方向。
「這沒什麼大不了,我們走吧。」江千帆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或者你想看宋意然握著那個女孩的手切蛋糕?」
「不想。」
這裡的一切本來就與她無關,她沒有興趣觀看宋意凡自編自導的這一場大戲。
轉過身去,她挽上江千帆的手,跟著江千帆的步伐,走了出去。
當他們走出那扇門,所有的喧囂和掌聲都被留在了身後。
江千帆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帶著林可頌走入了電梯。
明明看不見的人是他,他卻成為了林可頌的方向。
他們下到了酒店的一樓,米勒已經將車停在了門口等待著他們。
夜晚的風很涼,空氣中帶著潮濕悶熱的壓迫感。
這是即將下雨的前兆。
米勒將車門打開,林可頌卻說:「你先送江先生回去吧,我想要走一走。」
什麼多余的話都不想再說,林可頌抱著胳膊轉身走進路燈與夜風之中。
她知道自己從來都不是那麼感性的,但是她的眼睛很酸,但是她不敢讓眼淚流下來。
因為她害怕,過去所有從宋意然那裡得到的快樂會隨著她的眼淚離開她的生活。
她問自己,到底這十年以來她從他那裡得到的快樂是否遠遠超過剛才那一刻的心痛。
她知道自己應該勇敢地拽過宋意然,放肆任性地將她扯到自己的世界裡,不管其他人的目光,不管會有怎樣的後果。
但是她不知道,這樣的自由是不是宋意然真正想要的。
如果是,哪怕頭破血流,她不介意做一次他的騎士。
細細的雨絲從漆黑一片的空中落下來,在她的眼睫上,她的肌膚上。
一切冰涼到讓人覺得茫然。
然後,她聽到了身後規則的盲杖敲擊地面的聲音。
驀然回過頭來,她發現江千帆竟然就走在離她不遠的身後。
「江……江先生……你不是應該上車了嗎?」
沒有明亮如白晝的燈光,江千帆的影子被路燈拉得很長,他的眉眼在光影的交織之下令人心緒斐然。
將包頂在頭上快步奔跑而過的路人撞了江千帆的肩膀一下,林可頌倒抽一口氣快步上前扶住他。
「你覺得我會安心的上車嗎?」
接近他,就接近了他的氣息和體溫。
「我沒有事,我很好。我送你回米勒的車上去。」
「我已經讓米勒回去了。」
他的表情很淡然而執著。
「怎麼,你不願意挽著我的手,在這條路上走一走嗎?」
「要下雨了,江先生!」
「你介意會不會下雨嗎?」江千帆側過臉來,明明看不見,林可頌卻總覺得他正看著自己。
他洞悉她的一切。他知道此刻的她寧願被一場大雨痛快地淋一場。
天邊是雷電劃開的痕跡。
接著,隆隆的聲響震動這個城市。
林可頌拽起江千帆,狂奔了起來。
雨水墜落下來,越來越大。
林可頌不由分說拉開了路邊一個電話亭的玻璃門,將江千帆推了進去。
兩人擠在狹窄的空間裡,林可頌的胳膊緊緊地靠著江千帆。
雨水在地面上濺起水花,一道一道被風吹起的雨痕掠過電話亭。
他默默地收起了盲杖。
「現在你真的要打電話叫米勒來接你了。」林可頌無奈地說。
「如果我叫他來了,你會跟我走嗎?」江千帆側過臉來問。
他的臉靠得太近,一切都模糊了起來,除了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睛。
「嗯……」
下一秒,江千帆靠向她,毫無征兆地吻了下來。他剛才的問題只是為了讓她開口說話而已。
他含住她的嘴唇,他的舌尖順著她的唇縫滑入她的口腔,溫暖地包裹著她,一個含吻,林可頌所能感知的一切都變得柔軟了起來。
他是充滿了包容力的,那是接近天長地久的耐心。
林可頌試著要將他的舌頂出去,可是換來的卻是更加緊密的纏綿。
她以為他是生冷的。
哪怕親吻也有一種捨我其誰的放肆。
但這一次,他不是要從她那裡得到什麼,而是為了告訴她。
當林可頌反應過來的時候,江千帆已經覆在了她的身上,他扣著她的雙手,壓在玻璃牆上,宛如要將她禁錮在他的懷抱裡。
可偏偏,她感覺不到害怕。
他的吻逐漸用力起來,將林可頌死死地壓在玻璃牆面上,他的含吻有一種篤定的力量卻並不讓她恐懼。他側過臉來,仿佛因為無法從她那裡得到足夠的肯定而更加緊密。
她只覺得讓她恍惚的一切終於安定了下來。
當他離開她的唇,整個電話亭裡的溫度驟降。
他歎了一口氣,覆在她的耳邊說:「可頌,你知不知道暗戀一個人十年其實和愛上一個人幾個月沒有分別。」
他的聲音很輕,卻比起玻璃牆外淅淅瀝瀝的雨聲以及電閃雷鳴的聲響更加清晰。
「所以當你因為宋意然而心痛的時候,我會比你更難過。」
林可頌睜大了眼睛。她讓江千帆難過了嗎?
她在他的心裡,真的有這樣的分量嗎?
「因為我不知道,怎樣讓你明白我愛你遠遠超過你對宋意然。」
江千帆向來是淡泊名利的,他不屑和任何人比。
但原來,他也會去比較。
「你很大度地讓宋意然走向別的女人,為了成全他一直以來的追求。你認為就算你和他不會手挽著手走在一起,至少你可以永遠做他最重要的朋友。但是我不一樣。」
林可頌害怕了起來。她在江千帆的面前就好像被設置好了劇本一般,他知道她所有的一切。
「我不會讓你看著別的男人,不會容忍你走向別的男人,更不會甘心讓別的男人給你幸福。」
他的聲音是冰涼的,冰涼到發狠。
「我不會好心地成全你對宋意然的感情,這就是我為什麼帶著你走進那個晚宴的原因。」
他在逼迫她,看清楚自己與宋意然的結局。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走向別的男人,我會不惜一切代價把你搶回我的身邊,哪怕不擇手段。」
這是江千帆對她所說過的最直白的話。
「你聽明白了沒有?」
他問她。
「我……聽明白了。」
「很好。」
江千帆松開了緊扣著她的手,將她被淋濕的發絲捋至耳後,吻上她的眉心。
那是極為鄭重的。
他將她按進自己的懷裡,沒有窒息一般的力量卻讓她感覺到自己根本無法逃脫。
他吻上她的額角,她的眉梢,含吻上她的下巴,他的舌尖沿著她的下巴滑過,用力地吮吸仿佛要將她的血液也吸出來。
他沒有做任何越界的事情,就連他擁抱的姿態都一成不變。
但林可頌卻有一種錯覺,她是屬於他的。
他抱著她,覆在她的耳邊說:「可頌,其實我很喜歡下雨。」
「嗯。」林可頌的腦袋擱在他的肩膀上。
她發現自己很喜歡聽他說話。
除了關於烹飪,她幾乎很少聽他說起別的話題。
「因為雨水落下來,是有層次的。聽著下雨的聲音,我可以想象這個城市的樣子。每一棟樓,每一棵樹,每一個行人。」
「嗯。」
「還有你的樣子。」
「嗯。」
林可頌的眼淚從眼角滑下來,掉在他的肩膀上。
他有著細膩而柔軟的情懷,只是之前的她並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