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周家的路上,魚薇跟步霄說了很多遍不需要幫忙,但他只是笑笑,根本不理她,車停在樓下,她跟著步霄乘電梯來到八樓時,忐忑得整個胸腔都揪扯在一起。
她沒想到事情會鬧到這個地步,雖然不知道等下會發生什麼,但她心裡是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讓步霄跟徐幼瑩和周國慶那兩個人打交道的,更何況,魚薇內心深處最自私而隱秘的想法,是不想被他看到她一直生活在一個多麼令人欲嘔的家裡。
但走在自己眼前的這個人,顯然沒想這麼多。
步霄優哉地下了電梯,雙手插褲袋裡、輕車熟路地朝著802的門走去。他之前也來過兩次,送魚薇回來,隔著一個防盜門,徐幼瑩對他冷嘲熱諷,話裡夾槍帶棒的,說家裡只有自己一個女人,不方便讓男人進門,於是他一次也沒進去過。
今天他果然不打算就那麼算了,魚薇看見他停在門邊站定,整個人跟門框差不多高,扭頭朝自己看過來時,微微垂首、挑了挑一側的劍眉,她立刻懂了他的意思。
「真的不需要你來……」魚薇最後一次掙扎,朝著步霄說道。
步霄看見她臉色都有些發白了,輕輕笑了笑:「怕什麼?我還能大白天欺負人麼?」
魚薇看他永遠說不出什麼正經話的樣子,只能咬住下唇,硬著頭皮走到門前,輕輕叩了兩下。
周家客廳裡一片寂靜,過了好久,才隔著兩道門聽見熟悉的拖鞋聲,緊接著門鎖大響,徐幼瑩家的門有三道鎖,每次開門都像是獄卒開牢門讓囚犯們出來放風一樣,叮叮噹當得響個沒完沒了。
結果徐幼瑩今天剛打開最後一道防盜門,把門敞開一條細縫,對著門外的魚薇陰陽怪氣地瞪了一眼時,只見一隻大手從門後伸過來,按在了門框上,擋在自己眼前。
那隻手骨節的線條有力、乾淨,手筋的脈絡很清晰,手掌又寬大,此時用力扶在門框上,顯然是隻男人的手。
徐幼瑩嚇得一驚,猝然瞪大雙眼,緊接著看到一個身材高大、肩寬腰直的身影閃進自家門內時,她不禁心驚肉跳。
抬起眼,一張容貌好看的臉浮現在眼前,是她認識的,側臉看過去這人眉眼深朗,鼻樑直挺,是之前來過兩次的步霄。
「你幹什麼?」她受了驚,刺耳的聲音迴響在樓道里:「你私闖民宅啊?」
門外站著的男人太高挑,外套又穿得寬了幾分,下襬空盪蕩的,更顯得他身材很結實,她踩著一雙家居拖鞋,估計跳起來都搆不著他的前胸,而她最不敢輕舉妄動的原因是,丈夫剛剛吃完午飯出去打牌了,家裡現在只有她跟兒子。
「不幹什麼……」步霄探進門,垂眸看著眼前矮小的女人,根本沒理她一臉驚愕的表情,笑著說道:「徐姐是吧?都認識這麼久了,也沒進門拜訪過,今天好歹讓我進去喝杯茶……」
雖然他臉上掛著笑容,那笑容又得意又輕佻,飛起的眉梢無時不刻不是斜斜上翹的,但徐幼瑩能感覺到這個人的不好招惹,偏偏就體現在他那麼一抹永遠透著幾分邪的笑容上。
她甚至已經預感到,這個人如果忽然不笑了,將會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無奈只能放人進屋,步霄當然沒客氣,大步邁進周家家門,徐幼瑩站在門邊,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跟在步霄身後進來的魚薇,這丫頭臉上依舊是平靜的風輕雲淡,雪白的肌膚,默默垂著眼睫,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一潭死水、陰氣沉沉的那個樣子,讓她看了就來氣。
她這個外甥女無論是樣貌還是言行,簡直跟她那個姐姐像是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想到這,徐幼瑩恨得咬了咬牙,隨即勸慰自己似的,冷冷地扯了一下嘴角,把門輕輕虛掩,並沒關死。
接著,她扭頭朝屋裡看去時,卻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周小川剛剛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間裡,剛吃過午飯,她正輔導兒子做家庭作業,此時孩子因為聽見動靜,心裡好奇跑了出來,站在客廳裡仰著頭望著眼前陌生的叔叔。而走過去的步霄因為身材太高,將一片身影覆蓋在周小川肥肥胖胖的身體上,他此時彎下腰,伸出手,輕輕捏了一把他的臉。
「這孩子,吃的不錯啊。」他說這話的時候,壓低了幾分嗓音,聲線頓時沉下去,微笑也有絲涼意,顯得有點不客氣,接著,他甚至用手輕輕地拍了兩下周小川肉嘟嘟的臉,力道很輕很輕,但用意十分輕蔑。
眼前這個人,果然是個壞痞子。
明白了步霄這是上門找事之後,徐幼瑩只覺得一陣冷汗順著背脊炸開汗毛,一路裂開直衝到頭頂,她飛快跑到周小川身前,護小雞似的尖聲對兒子道:「小川,你回你房裡去!」
周小川看見母親歇斯底里的樣子,嚇了一跳,飛快跑回屋裡去了。
步霄漫不經心地站直,看著她一驚一乍的模樣,卻沒什麼心情跟她假笑了。
剛剛進屋的時候他就看見了,昨天晚上他送給魚薇的那條手鏈,此時無緣無故地掛在這個女人的手脖子上,這讓他心情很不好。
一個不怎麼值錢的小玩意兒,她都跟小孩兒搶,可想而知魚薇平常過的什麼日子。
步霄輕輕側過臉,看見魚薇此時換了鞋,靜靜地站在茶几邊,默不作聲的樣子,他那股無名火燒得更旺了。
她就那麼安安靜靜地站在那兒,似是在看著一切,又像是沒在看,彷彿站在那兒站了好幾百年了一樣,漸漸幻化成一道不起眼的虛影,不聲張,不表達,連自己的存在和氣息都要抹殺乾淨的樣子。
步霄眼裡的神色默默深沉了幾分,黑眸發亮,輕輕一轉,移開視線。
他並沒有出聲讓魚薇回房,而是很隨意地坐進周家的客廳沙發裡,他人高大,只是這麼叉開腿往那兒一坐,就顯得格外醒目。
他手肘上漫不經心地搭著自己剛脫下來的外套,把煙盒從口袋裡摸出來,塞嘴裡一根菸。
與此同時,徐幼瑩假情假意地進了廚房,果真給步霄倒茶去了,不一會兒端著一玻璃杯冒著熱氣的白開水,遞到正叼著煙的步霄前面,她手臂剛好伸到他眼前,那腕子上的魚形手鏈顯得更扎眼。
「啪」,打火機的聲音在一片寂靜裡,顯得很清脆,點煙的那一刻,步霄深邃的劍眉輕蹙了一下,眼睛也微眯,接著吐出煙圈,看向徐幼瑩的眼神冷了幾分。
「徐姐喜歡戴這些哄小孩兒的玩意兒啊?」步霄瞅了眼她的手腕,用輕描淡寫的口吻說道:「那鏈子不值幾個錢,戴在您手上反倒自降身份了。」
徐幼瑩猛然聽見他這句話,覺得手脖子一緊似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全身的神經都繃緊了。
她僵硬地笑道:「你真會開玩笑,我還能搶小孩兒的東西啊?魚薇拿回來不願意戴,放在桌子上,我看著好玩兒才拿起來戴一戴的,你沒必要把人看這麼輕賤吧,我老公好歹在大學裡當老師,家裡又不是沒錢……」
步霄聽著她一席話,拈著煙不陰不陽地笑了一下,慢悠悠地吐字:「我管你老公是幹什麼的……」
徐幼瑩聽到這話,像吃了個蒼蠅似的,卡在喉嚨眼兒,她只得渾身顫了顫,卻一句話說不出來,仔細一想她剛才那話的確有*份。
周國慶再厲害,也不過是在學校裡教書,步傢什麼級別?他們家說句話,G市都要顫上一顫,所謂家大業大,她小門小戶竟然在這個人面前賣弄家業。
關於步家的這個老四,因為跟魚薇走得很近,她特地打聽過,都說他神秘,只知道是個古董商人,但背景盤根錯節,據說勢力四通八達,人脈極深,是步家最搞不清楚的一個,當然以上說的還是好話,她聽過幾句流言,說步霄這人多智近妖、深不可測什麼的……
一想到這,徐幼瑩只覺得有點不安,可接著聽他往下說的話,她頓時窘迫至極。
「今天我給魚薇和魚娜買了兩個手機玩兒,沒別的意思,以後她們有什麼事好聯繫我,」步霄笑意淡淡地掃了一眼臉色陰沉的徐幼瑩,直起身朝菸灰缸裡撣撣菸灰:「徐姐不會覺得好玩兒,又把哄小孩兒的東西拿走玩兒吧?」
徐幼瑩聽步霄這話直接打自己臉了,也不想任他嘲諷,只覺得一身刺被他激出來了,嘴角直抽抽:「我沒那麼閒!手機我老公這幾天也打算給她倆買的,這不是一直忙著就忘了麼?還真謝謝你一直想著唸著魚薇,給她送這麼多好東西。」
魚薇站在一旁,聽著徐幼瑩嘴裡一口一個「我老公」,只覺得噁心,又聽她最後一句話像是意有所指,不由輕輕攥緊拳頭,朝著沙發上的步霄看去。
他面前那杯熱水裊裊升騰起水霧,玻璃杯上蔓延開一圈磨砂似的白,他一口也沒喝,只是姿勢隨意地坐在周家的沙發上,聽見徐幼瑩說的話,低頭輕笑了一聲。
步霄當然聽得出來她什麼意思,但今天周家家裡只有女人和孩子,他不好欺負婦女兒童,也不打算跟她扯,垂眸淡淡道:「你既然知道她是誰的人,那就更好辦了。」
魚薇的心忽然猛跳起來,她神色掩飾不了地浮起一絲慌亂,眼瞳輕晃,耳後白皙的肌膚都滾燙,他這是什麼意思,怎麼不正經也沒個限度……
她心臟狂跳的一點點章法也沒有,倒是徐幼瑩聽見這話,果然臉上立刻浮現一絲感到噁心的表情,惡狠狠地瞪了茶几旁邊立著的魚薇一眼。
步霄只是坐在那兒,也不抽菸,就看著煙氣從修長的指間漸漸氤氳,升騰,眼都不抬一下。
「我還有最後一句話。」步霄似笑非笑地抬起頭,說道:「徐姐,我這裡喊你一聲姐是看得起你,別把我當二傻子哄,我家老頭兒每個月給兩個孩子的錢能讓她倆過得很好就行了,剩下的,你愛拿多少拿多少,拿去養孩子還是養豬,都跟我沒關係……」
「你!」徐幼瑩氣得整張臉都白了,嘴唇發抖,彷彿聽著聽著就要被氣死,猛地站起來:「你這人怎麼說話的?!」
「不好意思,」步霄看她生氣,反倒笑得更開心了,抬眸望著徐幼瑩緩緩說道:「我這個人從來不講道理。」
語畢,他伸出手,把手裡的菸頭直接扔進徐幼瑩剛才給他倒的那杯熱水裡。
火花碰到水,那點暗紅色一下子就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