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步霄正雙手搭在方向盤上等人,車窗是降下來的,此時他聽見步徽喊自己,扭頭朝著那邊看去。

  魚薇遠遠地從車窗裡看見他坐在車裡的樣子,先是一個稜角分明、英俊惹眼的側臉,接著他轉過頭,黑瞳在看見自己的時候一點點亮起來,眼梢微狹成有點勾魂攝魄的弧度,笑著盯著她一瘸一拐地走過去,唇線慢慢上翹。

  他似乎還是老樣子,但她隱隱覺得今天步霄有點不一樣……看上去好像沉默了幾分?

  來不及多想他怎麼了,畢竟步徽早已大步走到副駕了,魚薇怕步霄等急,索性單腳蹦躂起來,朝著黑色轎車跳去。

  她今天戴著一頂白色的毛線帽,帽尖還有個大大的白球球,魚薇蹦躂著過來的時候,活脫脫像只小白兔。

  步霄雙手握著方向盤,看著她的樣子忍不住笑意更濃,他也不下車去扶她,就這麼很有耐心地盯著她自己跳過來。

  魚薇拉開車門上車後,透過後視鏡跟步霄對視了一下,這才有點感覺,他不是變沉默了,他今天好像是變得更壞更邪氣了……

  「四叔,你怎麼來了?」步徽一個星期沒見步霄,早憋了一肚子話想跟四叔說。

  「她不是崴腳了麼……」步霄把車開出去時,悠悠地笑道:「護花使者只有你一個也太少了。」

  魚薇聽見他是因為自己來的,默默開心,看了會兒窗外風景,抬頭從後視鏡裡打量著步霄的表情,他抿著唇在開車,仔細一看,魚薇像是一顆心坐上了火箭般直衝雲霄。

  他椅背上搭著自己送的那條黑色圍巾,雖然他這會兒沒戴在脖子上,但他把它帶在身邊,她就已經很心滿意足了。

  車朝著步家開,熟悉的路線,因為晚高峰,今天路上有點堵,到達家門口的時候比平常晚了點。

  一進門,姚素娟和樊清正在擺飯,看見老四接孩子們回來了,加快動作,催步靜生去樓上把老爺子接下來吃飯。步霄把車在院子裡停好走進門時,大嫂逮住他笑著罵道:「老四,我剛才去廚房才知道,你下午買了豬蹄回來要趙姨煲湯,你還有往家裡帶菜的時候啊!咱家又沒人通奶,燉什麼黃豆豬蹄子……」

  步霄嬉皮笑臉地走去洗手時回了句:「家裡不是兩個人都腿腳不好麼,吃哪兒補哪兒。」

  姚素娟這才明白,步老爺子的腿腳還沒好利索,魚家丫頭又崴了腳,只是他這說法當真胡扯,打趣道:「呦,那趕明兒我得買點豬心、雞心什麼的回來,咱們家啊,有個人沒長良心!」

  飯桌邊的人都笑了,步霄也低頭淺笑著,走去洗手。

  不一會兒,魚薇已經洗好了手出來,在飯桌旁邊幫忙擺碗筷,人差不多都下來了,步霄洗完手也走了過來,路過魚薇身後時把濕涼涼的手在她頭髮上反正面擦了兩下,魚薇真是對他無語了,怎麼覺得他有時候比個中學男生還幼稚,但她又偏偏喜歡他對自己沒正行和使壞的樣子。

  吃完飯,魚薇跟著姚素娟上樓收拾了一下等下要給娜娜送去的衣服,走下樓時,步霄坐在沙發上跟毛毛玩,看見她,站起來道:「我送你。」

  魚薇當然心裡偷著樂,原本她以為今天他不會在家的,還真沒想到又多了一晚可以跟他獨處。

  跟一家子告了別,魚薇跟在步霄身後,剛朝著車走了幾步,忽然被步徽叫住了。

  一回頭,步徽急匆匆走過來,手裡拿著一個東西,遞給她時魚薇才看見,是昨晚她借給他的毛線手套,她原本以為他今天上學忘帶了,可現在拿到手裡,她頓時聞見手套上飄來一陣清新的檸檬皂香,原來是他還把手套洗乾淨、晾乾了,才還給自己。

  「你手機號多少?」步徽忽然問道。

  魚薇把手套收下,聽見步徽問自己,抬起頭,竟然跟他對視了一下。

  這還真是他第一次跟自己對視,接著步徽把手機拿出來,低頭遞給她說道:「我忘了記作業了,你晚上幫我發一下。」

  魚薇想都沒想,低頭把自己的號碼存進步徽的手機裡,剛要走又想起來什麼,轉身問道:「我可以把你的手機號給傅小韶麼?」

  步徽愣了一下,蹙起眉,彷彿沒聽懂她的話,他右眼梢的那顆小淚痣顯得更明顯了些。

  魚薇解釋道:「她問了我好幾遍了,想讓我知道你的手機號之後告訴她,可以嗎?」

  步徽癟癟嘴,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表情,雙手插兜離開時丟下一句:「嗯,隨便。」

  魚薇隱隱替傅小韶開心,走迴車上坐好,繫上安全帶,先是收到了步徽的短信,存好了他的手機號,然後就把他的號碼發給了傅小韶。

  果然,不過五分鐘,傅小韶發了一條感謝短信,好多的顏文字,說要請她和祁妙吃飯,魚薇回覆說等哪天有空,不禁低著頭看手機時,唇畔浮起一絲笑。

  她其實還是很喜歡傅小韶的,覺得她跟祁妙一樣,都有種女孩子該有的天真爛漫,而那恰恰是自己早已被苦難所磨掉了的。

  步霄一直斂著眸、悶聲開車,現在臉上連一絲笑容都沒有了。剛才臨走時他看見魚薇跟步徽站在廊簷底下,又是還手套又是擺弄手機,這會兒看見她低頭盯著手機屏笑,心裡那種古怪的感覺又湧上來了……

  恰好,車開到了加油站,他減速了但沒有停車,駛過的時候,他猛踩了一腳油門飛快地往前開,燃油燈亮起來好久了,步霄看都沒看一眼,更沒掉頭,朝著魚娜的學校繼續前進。

  寄宿學校地處偏僻,遠在郊區,車程有點長。終於,車進了校門,停在魚娜的宿舍樓下,步霄下車幫她把東西拿出來,魚薇就拎著大包小包上樓了。

  只坐了攏共不到十五分鐘,魚娜宿舍裡的人大多因為週末回家了,魚薇跟妹妹坐著聊了一會兒,還擔心著怕樓下步霄等久了,就聽見娜娜指著窗外喊:「姐,下雪了,你趕緊回去吧,這荒郊野外的土路不好走。」

  魚薇一愣,看見窗外鋪天蓋地灑下來的雪花,於是趕緊跟妹妹道別,又囑咐了幾句讓她最近多添衣服,就趕緊下樓回了車上。

  她回來的時候,步霄正坐在車裡抽菸,等她坐上來,他捻滅菸頭、發動車子時慢悠悠地說道:「沒油了,不知道還能不能開到加油站,半路要是拋錨了,你有個心理準備。」

  魚薇聽他這麼說,不禁愕然地朝他望去,誰知步霄也側過臉回望過來,亮晶晶的眼睛裡滿是痞壞的意味,眉梢輕輕挑起。

  他見她瞪大了眼睛,低聲問道:「害怕了?」

  暗想著他這話從何說起……魚薇搖搖頭:「害怕什麼?」

  步霄轉過頭把車開出去,哭笑不得:「天這麼黑,還有大暴雪,半路上拋錨可不是好玩兒的。」

  沒錯,他這會兒特別後悔,自己一個快三十的大老爺們兒,為什麼腦子一熱就做出這種無聊的事,他想著如果油耗盡,他最多就是打個電話叫人來幫他拖車,能跟她多呆一會兒,可他真沒成想,魚薇上了樓後,天就忽然下起這麼大的雪,還叫車來,叫個屁,回頭還不知道會不會半道兒上被凍死。

  步霄腦筋這會兒轉得飛快,想著怎麼解決,格外沉默,魚薇竟然還安慰他:「說不定可以開到加油站的。」

  他抿抿唇不吭聲,十年駕齡的老司機,他還不知道這車能開多久?回頭沒了油,空調也不能制熱,他難不成把它當風扇吹,雪再下大一點,真的會凍死人的。

  果然,車開到一個連盞路燈都沒有的偏僻、荒涼的路段,油耗盡了。

  步霄往後靠了一下椅背,心裡把自己罵成狗,想著怎麼辦,照這個雪勢,轎車深夜就會被大雪埋起來的,他一個人就算了,總不能凍著她。

  魚薇心裡此時卻意外的輕鬆,看這情形,一時半會兒她今晚是回不去了,她雖然也能看出來過不了多久大概就會很冷,但她也沒害怕,想著車到山前必有路,更何況這車上還有步霄。

  她胡思亂想的時候,步霄打斷了她:「你先在車上等著,我下去看看。」

  魚薇這才有點慌,看見步霄下車站在車邊打了好幾個電話,然後大步朝前走,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鋪天蓋地的大暴雪和漆黑的夜色裡,她開始坐立不安,還好,不一會兒,他從黑暗裡又回來了,把車門打開的時候,拍了拍身上的雪,坐了進來。

  他帶進來一股刺骨的冷風和滿身雪花,發間一層淺白。

  「找了個住的地方,我背你過去。」步霄的語氣很是不容置喙。

  說完,他開始解大衣的扣子,動作很快,朝前微微傾身,把黑色呢大衣脫了下來,他裡面就穿了件粗線毛衣,脖子全露著,魚薇嚇了一跳:「不用,我可以自己走,你這樣太冷了肯定感冒!我真的不用。」

  「不背的話,我就把你抱下去……」步霄把大衣扔給她,轉眸朝她看了一眼,就再次拉開車門下了車,鑽進風雪裡,朝她這一側的車門走。

  車門被他打開,魚薇也沒有猶豫就下來了,畢竟她腳崴了走得慢,而且他如果背著自己的話,衣服也可以披著他,暖和。

  雪大得讓她看不見步霄的表情,他背對著她蹲下,魚薇這才有了他要背自己的實感。

  輕輕壓到他背上,摟住他脖子的時候,瞬間感觸到步霄的體溫,鼻間都是他身上的菸草味,步霄箍住了她的大腿就站直了身子,魚薇只覺得視線瞬間升高,接著他還朝上顛了兩下怕她掉下去。

  魚薇雖然不敢太親暱,但這姿勢本來就曖昧,手摟著脖子,腿還勾著他的後腰,緊緊貼著他的背,她想不心跳加快都沒辦法。

  「摟緊點兒。」魚薇忽然聽見他輕笑著冒出這麼一句。

  於是她緊緊摟住步霄的脖子,只隔著一層粗線毛衣能感受到他滾熱的體溫和堅實、寬闊的後背,她儘量克制自己不要亂了呼吸,畢竟她的鼻息就在他耳邊。他後領上的黑髮髮梢有時擦過她的臉,從毛衣後領裡露出的修長乾淨的脖子,隱隱熨帖著熱度,緊貼著她。

  也沒走太遠,在寂靜無人的黑夜和大雪裡,大概走了一二百米,步霄背著她來到一家破爛爛的小旅館,魚薇簡直佩服他怎麼找到的,因為它窩在一個極其犄角旮旯的地方,四周的低矮建築物都隱藏在一片漆黑和紛揚雪幕裡,旅館門前就亮著一盞小燈,看著像黑店似的。

  「先湊合湊合,外邊兒太冷了,我看看能不能找人接我們,找不著就只能住這兒了。」步霄走上台階,走到沒有雪的地方,把她從背上小心翼翼地放下來,接過自己的大衣,抖落積雪。

  魚薇跟著他往裡走,進了門,看見一個很有年代感的櫃檯,步霄上去說話的時候,前台裡的老闆神色淡淡地來了句:「不好意思,本店就剩一間了。」

  步霄聽見這話,輕輕閉了下眼睛,一時間心亂如麻,他今天晚上是得逞了,可他真沒想到會得逞到這個地步……他咬了咬牙,睜開眼,笑眯眯地望著老闆,那地痞流氓般的眼神把老闆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