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霄慢悠悠地道:「就你這小地方,還跟我玩兒什麼客滿呢?」
老闆聽了也不生氣,解釋道:「下午接了個旅行團,您也說了,我們是小地方,可不就滿了麼,想不滿您去五星級大酒店呀。」
懶得跟他廢話,步霄把鈔票甩在櫃檯上,結果聽說就剩一間還是個小單間兒,他倚著前台眯上眼睛冷笑,老闆似乎也看出來他不是什麼善茬兒,語氣軟了點:「有開鐘點房的,等半夜退房了我喊你還不行嗎?」
步霄聽著更無語,就這破地方,還有人開鐘點房?
沒辦法,實在沒地兒去了,拿上房卡,他領著魚薇上樓,穿行在髒亂差的走廊上,找到了房間,刷卡進門之後,一眼就把屋裡看完了,小得他站在裡面頭幾乎能碰天花板,邁腿走不到兩步就要碰壁。
進門之後,就一張小床,差點卡住門,撲面而來一股灰塵味道,像是很久沒人住過。步霄掃了兩眼,更覺得老闆騙人,剛邁開腿想去樓下找茬,毛衣衣角就被魚薇拽住了。
「門外停著一輛旅行大巴的,是真的客滿。」她很平靜地說道。
步霄回頭看她,他還真沒注意門外停著什麼車,此時,他見魚薇神色自如,連點拘謹都沒有,一時間覺得研究她比下樓打人有意思,於是把房卡插/進槽裡取電,開了燈和空調,還好雖然屋裡不怎麼乾淨,但電器都正常運轉,總比在車裡凍著要好,於是他咧開腿在床沿坐下,沉默了一會兒,略微正色地對魚薇說了四個字:「委屈你了。」
魚薇沒覺得委屈……她心裡還隱隱期待,甚至任由這個念頭放肆膨脹,也沒覺得害臊。
她其實很想跟他一起過夜。
步霄坐在床上,卻看見魚薇並沒有坐的意思,她先去了趟衛生間檢查有沒有熱水,放了會兒水後,水龍頭開始蒸騰起熱氣,她濕著手擰上,走去把屋裡兩個髒兮兮的杯子拿過去洗乾淨了,接著用電水壺燒熱水的期間,把步霄的大衣拿起來抖落積雪,開始用吹風機烘乾,步霄眼裡噙著笑意,一邊盯著她看一邊坐在床沿打電話。
魚薇留了個心眼兒聽他跟誰打的,第一通似乎是給姚素娟打的。
「嗯,把她送回去了。」步霄說謊的時候神色有些不自然,低下頭看地:「我已經回店裡了,晚上不回家……」
魚薇總覺得聽他這樣撒了謊之後,莫名緊張,她現在跟他在一個無人知曉的小旅館裡,甚至是一間房,有可能要過上一夜,這件事的確對誰都不能說。
接著,步霄甚至給魚薇的班主任打了電話,明天週六的半天課他也給她請了假,魚薇才真的有了點要跟他呆上一夜的實感,她把衣服烘乾後,實在沒地方坐,走到步霄身邊,端著杯子也在小床上坐下了。
距離不算近,但顯然也不算遠,還是並肩坐在床上。步霄這會兒沒心思打電話了,直接按滅了屏幕把手機丟在一邊,他剛才在大雪裡走了很久,這會兒毛衣和黑髮上的雪全融化了,頭髮像是剛洗過一般濕漉漉的。
「步叔叔,」魚薇看他掛了電話,有點擔心道:「你毛衣濕了,脫下來去吹一下吧,不然會感冒的。」
步霄雙手撐在身後床上,身體向後仰,轉過臉靜靜笑望著她,姿勢像個二流子,魚薇被他這麼注視著,緊張得嚥了口唾沫,聽見他低聲道:「我裡面沒穿衣服,你確定?」
腦海裡閃現上次他發燒時,她去他屋裡看見的景象,她更口乾了。
「上次你嚇得躲窗簾兒裡去了,我上半身就這麼嚇人麼?」步霄看她目光躲閃,更來勁了:「腹肌嚇著你了?」
魚薇知道他的話會越說越沒正經,索性道:「不嚇人,你身材很好。」
步霄聽見她這麼說,忍不住笑起來,又歪頭看見她端著杯子正在喝水,聲音有點無賴:「給我也喝一口唄,我從下午就給你當司機,連口熱水都沒有。」
魚薇聽他這麼說,想站起來去給他倒,屋裡有兩個杯子的,但她還沒站起來,步霄一隻大手就伸過來奪過她手裡的杯子,笑著看了她一眼,就舉到唇邊喝了。
他連喝水的樣子都有幾分邪氣,魚薇坐在他右手邊,能看見他的側影,距離很近,她清晰可見他的喉結滑動,聽見一下一下把水嚥下去的聲音,等他喝完,魚薇看見他唇上沾了點水光,他用手背抹了一下,把杯子遞還給她。
魚薇剛想問他還要不要喝時,忽然一個聲音貫穿墻壁,在狹窄的屋內肆虐起來,她心下一驚,瞬間尷尬得手足無措。
步霄猛地一聽見這動靜,也有點不自在。
郊區的小招待所墻壁薄薄一層,別提隔音了,簡直就是擴音器,隔壁房裡男女歡愉的叫聲像是就發生在耳朵邊似的,衝破一切,越叫越激烈、越縱情。
那叫聲的節奏和頻率逐漸加速,一下一下,每下都比上一下更熱切,甚至還能聽見床板撞向墻壁的聲音……
步霄靜靜地轉頭朝她看了一眼,看見魚薇垂下了頭,這時氣氛實在尷尬了點,於是他坐到她身邊,伸出雙手直接把魚薇兩隻耳朵捂起來了。
魚薇忽然兩耳被滾熱的手掌包住,偏在這時,隔壁的叫聲戛然而止。
步霄的手還捂在她耳朵上,這會兒突然就沒了動靜,他蹙了蹙眉,語調痞痞地冒出來一句:「呦,時間這麼短,怎麼還叫得跟殺豬似的。」
魚薇「噗」一聲笑出來。
像是為了緩解尷尬,步霄繼續說道:「還真是春天來了,那啥的季節到了,就在這種破地方也能辦事兒……」
他因為幫她捂耳朵,這會兒緊挨著她坐著,身上的熱度和味道頓時侵襲過來,一隻手繞過她頸後,這樣的姿勢就像他在摟著自己。
也察覺出動作有點曖昧了,步霄把兩手收了回來。
接著步霄先讓她洗漱好,自己才走去洗手間吹頭髮和毛衣,他進去的時候把大燈關了,只留著床邊的兩盞床頭燈,把他那件黑色的長款呢大衣鋪在床上對魚薇道:「你晚上睡我衣服上,雖然不怎麼乾淨,總比床單好點兒。」
魚薇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在他走去吹頭髮後,睡在他的呢大衣上,他衣服很大,甚至還能留一半蓋身上,當她整個人蜷縮在他的大衣裡時,她又聞到了那股熟悉的香氣和濃濃的香菸味糅雜的味道,是步霄特有的味道。
這是第一次,她離他那麼近,近得像是她睡他在氣息裡一般,房間實在太小了,她能看見他在衛生間裡吹毛衣的影子映在墻上,他沒關門,偶爾她還能看見他裸著上身的輪廓。
步霄吹完毛衣和頭髮走出來時,朝床上的魚薇看了一眼,看見她沒睡,眨巴著大眼正看著自己,他不由得笑著,走到她床邊。
「你睡哪兒啊?」魚薇這才發現一個相當實際的問題,屋裡只有一張小床。
步霄低聲道:「你睡你的,我不睡。」
魚薇作勢想坐起來陪他熬夜,被他按回去:「你把枕頭丟下來一個,我坐地上,等晚上有空房了我出去住。」
好像的確只有這一個辦法,魚薇把身邊的一個枕頭遞給他,步霄扔在地上坐了上去,就坐在她臉朝向的這一側床邊,目光跟她平視。
還沒說話,魚薇忽然覺得手機震動了一下,這才想起來,她答應要給步徽發作業的事被自己忘到腦後了,趕緊摸出來手機看,果然是步徽的短信:「你睡了?作業到底是什麼?」
魚薇於是趕緊一字字回憶黑板上佈置的各科作業,她記性好,指尖飛快地敲著手機屏編輯起來。
步霄看她又忙著看手機,不禁拖長了尾音問道:「你跟誰聯繫呢?嗯?」
「我給步徽發短信呢,他作業忘記了。」魚薇回答道,心思還在回憶練習冊的頁碼上,等短信發完了,抬眸看見床邊坐著的步霄時,已經不知道他盯著自己看了多久了。
他坐在地上,一隻腿曲著,左臂抱著左膝蓋,另一隻長腿就那麼伸著,黑亮亮的眼睛正靜靜地凝望著自己,眼瞳裡似乎噙著笑,又似乎有點認真,他身側就是床頭燈,暈黃的光把他的五官映得更加立體而有稜角,他的影子也斜斜地打在墻上,很高大。
只對視了幾秒,步霄沉聲道:「發完了?」
魚薇點點頭:「我也不睡,我陪你說話吧。」
步霄不由得想笑,唇邊浮現兩個酒窩,眸光迷離地看著她側臥在床上的樣子,她怎麼跟哄小孩似的,還要陪自己說話……
「其實我一直特別想知道,」步霄摸出煙盒舉到唇邊,咬出一根菸,卻不點,怕嗆到魚薇,就這麼痞痞地銜著,微斂雙眸道:「你怎麼把小徽治得這麼聽話,他一直跟個瘋狗似的,從來不學習。」
魚薇沉思了一下,接著輕柔道:「其實很簡單……」
「嗯?」步霄斜斜挑眉:「說來聽聽。」
「他青春期,正是不想聽話的年紀,越是管他他越煩,他這人也是,吃軟不吃硬的,這種人反而簡單,賣賣萌,裝裝可憐,其實他就會軟下心來的。」魚薇一字一句道。
「所以你就賣萌了?」步霄覺得新奇。
「不只是那樣,還得順著他,姿態放低,遇事多誇獎他,顯得很崇拜他,絕不多嘴跟他講道理,他自己因為好面子就會學的。」魚薇說著說著,有感而發:「其實男孩不都是這樣麼,別說男孩了,男人也是,得順著毛捋,因為很幼稚……」
步霄聽到這,深深吸了口氣,扶住額頭,臉上浮現一抹哭笑不得的表情,她說的真沒錯。
跟狗一樣幼稚的,不是還有他自己麼?
步霄一時間被魚薇驚住了,心裡像是被擊中了一樣沒話說了,再看著她的模樣,一張巴掌小臉窩在他的衣服裡,被燈光照得雪白而清透,漆黑的眼睛裡水光粼粼,正望著自己,他此時產生了一種想把她看得更透徹的*,因為那種強烈的*,他不得不克制住自己想朝她湊過去,拂開她的頭髮,把她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要她眼瞳中映出自己身影的衝動。
他真沒見過她這樣的女孩兒,少女的外表,心裡卻住著一個老者。再一想起他旁觀著,看她經歷過的事,他覺得她像是刻在了自己的骨頭裡一樣,讓他難以忘記。
魚薇這夜跟他聊了很久,最終還是體力不支,凌晨兩點的時候,被步霄哄著睡著了,他一點點看著她眼神失焦,發怔,最後闔上眼睛睡去,呼吸漸沉,酣然入眠。
不知道看了多久,步霄忽然覺察時才發現他臉上的笑容消失的乾乾淨淨,一絲不留,如果此時有鏡子,他那滾燙的眼神估計能把自己噁心死。
自嘲地笑了笑,步霄坐直,朝著魚薇湊過去,靜靜趴在床沿上,手撐著頭看她。
其實心裡的答案早就清楚了,他又不是傻子,礙於時間身份,礙於一切現實,他也一直等著某刻忽然的確認。
所以近來他一直在等,等那份感情跟獨佔欲和情/欲掛上鉤,他倒沒什麼好自欺欺人的,也不想刻意掩飾,在他確認前,他要跟她說話,看著她,想念她,他從來都是一個跟著心走的人,不管這次她要讓自己的心去一個什麼地方,他倒真想去那裡看看。
那一刻大概就是現在,或許更早,從他第一次想親她的時候開始……不對,那好像有點太壞了?
步霄挑起眉梢,臉上又露出壞痞子的笑容,平添幾許無恥的意味,他下個動作基本上沒有思考,他低下頭,把臉湊上去,親了一下魚薇的唇。
他確定是吻上去了,只是因為很短暫,沒什麼特別的感覺,除了柔軟和溫熱,還是在稍縱即逝間感觸到的,輕得他站起身時就忘了那個吻到底什麼滋味。
魚薇睡得很熟很沉,毫無察覺。步霄站起來,沒關燈,朝著房門走去,離開時幫她輕輕帶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