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另一個母親

慈雲療養院坐落在南郊山邊,遠離市區的嘈雜繁擾,被青山綠水環繞其中,景致美不勝收,自然住在這兒也是非富即貴,畢竟高檔社區式的豪華套間病房,私人護理24小時照理,不是誰都享受的起的。

風瑤跟著齊子佳登記完畢之後進入療養院內,放眼便是數個足球場大的一大片綠茵茵的草坪,來來往往,穿著淺藍職業服裝的護士推著輪椅上的病人漫步其間,趁著太陽還不太烈的時候出來散散步曬曬太陽,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兩人在廊間站了一會兒,遠遠的護士推著一個穿著深綠布衫的短髮女人緩緩走近。

齊子佳望著,時常含笑的臉此刻面無表情。

風瑤定定的站直的身軀,靜靜的望著那個從陽光中朝著她靠近的女人,她瘦了,幾乎脫了形,面容蒼白一眼便知是常年病魔纏身而致,可你看她的五官卻隱約可辨,她曾經是個真真兒的美人兒,柳眉杏眼,瓊鼻櫻唇…只是歲月這把無情的刀聯合病魔的無情擊垮了她,此刻的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了甚至十多歲,不過四十多歲年紀,鬢角竟全染風霜,斑白一片,被陽光一照一片雪白銀亮,令人心酸不已。

這…就是她的母親……

當初風瑤離家之前曾經去見過她,問了她一句話:我真的是你的女兒?

當時她點了頭,風瑤低頭扯唇一笑,想讓自己顯得灑脫些,畢竟,她曾叫『齊風瑤』!她說:給我點兒時間,我先出去走走平靜了自然回來孝順您。

之後…一去不回,整整六年。如今再度相見,恍如隔世。

女人原本黯然憂鬱的雙眸在瞧見齊子佳的那一刻霎時亮了起來,激動的喊道:「佳佳!」

齊子佳看著她沒有說話,而是回頭瞧了眼身後的風瑤,女人循著她的目光望去,霎時原本就蒼白無色的面容愈發的駭然,遽然瞪大了雙眸直直望著風瑤,蒼白的唇瓣微微顫抖著,似乎想要說寫什麼,卻始終只是顫抖而已。

大約她是想喚自己的名字,卻不記得?風瑤有些自嘲的想著,撇開眼不再與她對視。

蘇櫻眼中蓄滿了淚水,催促著護士將她快些推過去。她望著風瑤,瘦骨嶙峋的手抬起卻還是收了回去,「你是…瑤瑤?你、你回來啦……」她低頭抹了抹眼淚兒,很是安慰欣喜的絮叨著,不斷說著真好,回來就好之類的話語,情緒很是激動。

「蘇阿姨,我幫您把您親閨女兒帶來了,我就先走了。」齊子佳淡淡一笑,將手中的禮品水果交到護士手中轉身準備離開。

「佳佳——!」蘇櫻心頭一顫猛地伸手拽住她的衣角。她到如今竟然只肯叫她『蘇阿姨』了嗎?她這是在恨她嗎?

齊子佳沒有回頭,卻是輕笑一聲,「蘇阿姨您這是做什麼呀?正好今天有空,我還要去看看我爸呢,他一個人在這郊外怪冷清的。」

蘇櫻聽著她的話,不禁鬆了鬆手,整個人也仿佛瞬間蒼老了很多,佳佳只認爸爸不再認她這個媽媽了…難道她做了這麼多事情,真的是錯的嗎?

「風瑤,電話聯繫,晚點兒我過來接你。」齊子佳說著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蘇櫻反應過來,撕心裂肺的喊她,佳佳,佳佳……六年來,不論是她癌症住院痛苦的化療期間,手術期間,還是之後奇跡般好轉住到這療養院,佳佳都沒有來看她哪怕一眼,她知道佳佳恨著她,不願見到她的吧,而如今見了面她才真切感受到,佳佳已然將她當做陌生人了,情何以堪!

齊子佳走著,聽著那一聲聲哽咽呼喊,面上的笑容早已消逝,眼底酸澀的淚水拼命的壓抑拼命的湧上來,心間一陣一陣鈍痛。

驀地,?當一聲,伴隨著驚呼聲,一陣慌亂。她頓住了腳步,緩緩回過頭去,乍然見到蘇櫻瘦弱的身子倒在地上,骨瘦的手臂伸向她的方向,赤紅蒼老的雙眸滿含淚水的凝望著她,乾燥的唇不斷嗡動著……

「媽!媽媽——!」齊子佳驚慌失措,喊著奔跑過來,猛地推開護士和準備抱住蘇櫻的風瑤,將其弱不禁風的身軀抱在懷中跟著護士的指示奔跑起來。

「媽,千萬不要有事兒,媽……」齊子佳咬著牙嗓音顫抖著不斷重複著這句話,蘇櫻無力的張了張眸子,唇角綻開一抹微笑,喉嚨乾澀的喊了聲,佳佳…媽媽好想你……

醫生護士匆匆趕來,蘇櫻被推進了手術室中搶救。

風瑤和齊子佳站在廊間,望著來來往往的人,發覺自己什麼都幫不上,無奈而茫然。

終於安靜下來,望著點亮的紅燈和封閉的手術室大門,齊子佳緩緩的蹲在了地上,風瑤也蹲在她身旁,兩人沉默了好久,空氣似乎都凝滯了。

「你其實並不恨她吧,至少不如你表現的那樣,你還是愛她的。」風瑤沒有看她,靜靜的望著鮮豔的紅燈說,口吻平淡。

「你知道剛剛那一刻是什麼感覺嗎?」齊子佳並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輕聲反問,似乎輕笑了那麼一聲兒,眼底帶著淚意,用力抿了抿唇,續道:「把她抱進懷裡那一刻,我的心裡真的……我想到小時候有回我生病了,發高燒,那時候我們還住在鄉下,爸爸不在家,她就背著我走了好幾裡路去小診所掛水,那時候也是大熱天,她明明很累,卻是一路哄我給我哼歌兒,那時候我覺得媽媽好厲害!後來爸爸調職了,我們全家搬到城裡,生活也好了起來,爸爸很疼我,雖然我們家不富裕,可是別家孩子有的玩具,爸爸總能親手幫我做出來,更漂亮更好玩兒。」

「後來,爸爸病了,越來越瘦,幫我做玩具的時候連榔頭都拎不起來了,沒日沒夜的咳嗽。去世前他買了一個比我還大的玩偶送給我,當時我開心的呀…那天他說以後就讓這個玩偶像他一樣陪著我。那天晚上,他就走了,他走的時候只剩下91斤,你能想像一個178公分的男人只剩91斤嗎?」

「無論是爸爸去世前還是之後,我一直覺得自己曾經有個很美滿的家庭,因為我知道爸爸他那麼那麼深愛著她,直到後來被她送走,她握著我的手說,我不是爸爸的孩子,她和爸爸結婚也是因為想要給我一個家而已。她沒有愛過爸爸,哪怕是一天……我不恨她把我送走,我只恨她為什麼那麼絕情!可是剛剛她在我的懷裡,幾乎沒有重量,那麼小,那麼弱,如果是爸爸看到她這個樣子,也許會罵我恨我吧,畢竟當年他走的時候還一直對我說,佳佳,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孝順媽媽,一定好好待你媽,你媽苦了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