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天氣的燥熱暑氣漸漸消退了下去,讓人在陽光下也終於能喘上一口氣兒。只是這時候卻是接二連三的變故突現。
淩晨兩點二十分,毛家老爺子忽然中風被緊急送往醫院搶救。毛達毛娜兄妹倆一夜未合眼,守在外邊兒。所幸的是老爺子挺了過來,被送到深度加護病房,裡裡外外大兵守著,保護老首長的安危。
從三點多鐘開始陸陸續續有探望慰問的,毛達苦笑,這些人的消息還真不是一般的靈通,可現在老爺子顯然需要好好的靜養。
五點四十分,毛達到外邊兒抽根煙兒提提精神氣兒,一夜緊張忙碌等待焦慮,此刻眼中盡是血絲。老爺子就是毛家的天,如今天突然塌下來了,怎麼能不亂?
抬眸看向還未被陽光填補的空白天空,毛達深深吸了口,煙圈被風吹散,飄飄蕩蕩,模糊了他的面容,爺爺總說,濃眉大眼,面容周正,這是他老毛家的特點,瞧著就是講義氣的貨!
朦朧中瞧見一抹熟悉的玲瓏身影,毛達頓時一個激靈眯眼瞧過去,是齊子佳?
想了想,便也釋然,這兒是慈雲醫院,那位阿姨在這兒養病呢,可今兒齊子佳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齊子佳走幾步跑起來,神情肅然,看起來臉色不太好。一個勁兒的往前沖去,倒是沒瞧見毛達,只是毛達卻將她的焦慮不安的神情盡收眼底,鬼使神差,抬腳跟了上去。
清早接到電話,是蘇櫻的病危通知,齊子佳一個激靈從床上跳起來,來不及洗漱就直奔醫院來了。
病危,病危……她的心止不住的顫抖。終究連她也要離她而去了嗎?
推開房門望著靜靜的躺在床上的人,大約真的有迴光返照這麼一說,聽見動靜她張開眸子看向門口的齊子佳,竟隱約給人有些神采奕奕的錯覺。掙扎著想要坐起來,齊子佳慌忙喊了聲你別動,忙隨手掩門跑過去撫著她幫她腦後的枕頭墊高了些。
蘇櫻伸手輕輕碰觸她的手,眼睛不眨不眨的望著她,仿佛生怕她會突然離開似地。
齊子佳瞧著她的這份小心翼翼,不免鼻根泛酸起來,一把抓住她骨瘦蒼老的手,很小,被她的包裹起來,猶如幼年時她稚嫩的小手被她溫暖牽住一般。
她吸了吸鼻子,撇來臉去眨了眨眼睛,舒了口氣兒才轉過來看著她說:「她在軍區,可能需要一些時間。」
她,自然是指的風瑤。畢竟,這才是眼前這人的親生女兒不是麼?她此刻最想見的必定也是齊風瑤才對。
蘇櫻沒有說什麼,只是眼角有淚滑落,仍舊深深的望著子佳,半晌,聲音又輕又軟,「佳佳,對不起…媽媽不知道會讓你這麼痛苦……」
齊子佳只是緊緊握著她的手,她的手幾乎沒有溫度,讓人有些害怕。低著頭,胸口被什麼堵著連口氣兒都無法快意的喘。
「你沒有對不起我,我只想,只想知道,您是真的沒有愛過爸嗎?」齊子佳凝視著她,這麼多年以來心裡一直未解的結,或許是她太過執著,一心想要一個答案,為那個男人要一個答案。
蘇櫻轉眸看向窗外的綠樹紅花,思緒似乎飄向了遙遠的從前,那時她正值妙齡好年華,正是這時節,她梳著兩條麻花辮穿著白裙子含羞帶怯,那人一襲中山裝眉目清俊站在樹蔭下望著她,相視一笑,糾纏一世。
蘇櫻,蘇櫻…她隨了母姓,櫻即櫻花,乃是紀念其父,沒錯,她的父親是日本人,不是日本軍人,而是日本商人,可又有什麼區別?註定是被驅逐被厭惡的命運呢,即便她苦苦求生,但命運的輪盤還是慢慢的傾軋著她,終於他們還是分開了,她瞞得了所有普通人她的身世,卻瞞不住齊家那樣的高門大戶手掌大權的人家。
從未想過她破碎的人生還能遇見另一個男人,溫潤如水的朱清亦,為了她被逐出家門,為了她從少爺變成了落魄先生,到死都擔心著她,護她愛她一輩子,無怨無悔。從來她自以為自己愛著那人,對他只是感激,無愛。
可此刻,在她的生命即將走向盡頭的時刻,盤旋在腦海中,出現在她眼前的卻紛紛繁繁都是他為她擋風遮雨,為她下廚煮湯羹,為了讓她過得更好而熬夜工作的一幕幕……
阿亦啊,我苦苦執著固執了一輩子,也深深辜負了你一輩子!
齊子佳瞧著她目光遙遠,唇角漸漸綻放的微笑,剎那美到極致,她的面容已枯萎,早已稱不上美,可子佳那一刻就是覺得她那微笑是炫目的美。
「佳佳,你永遠是媽媽和爸爸的孩子……」她緩緩閉上眼睛呢喃著。
齊子佳心口一緊,緊握著她的手,「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媽媽沒有把你和瑤瑤交換,媽媽只是怕你一個人孤單委屈沒人疼…可是媽媽錯了…害了你,害了瑤瑤……」她說著,佈滿皺紋的眼角淚水不停滑落,染濕了枕頭,綻放一朵朵淚花兒。
齊子佳被她的話震懾的半晌沒有回神,怔怔的看著她。可是當初的親子鑒定又是?
「阿亦,櫻兒想家了……」蘇櫻呢喃著,一隻手握著子佳,另一隻手朝著窗戶的方向抬起,似乎是想要握住什麼。終究,猶若蹁躚的落葉般無力的垂落下去,只是唇角還帶著淺淺的弧度,似乎很安詳的睡著了一般。
「媽…媽媽?媽媽!媽媽!」齊子佳驚愕的晃著她的手,一直壓抑的淚水終究決堤般滾落下來。
玻璃上印著齊子佳不斷顫抖的羸弱肩膀,毛達伸手將半掩的門扉帶上,轉身倚著牆沿深深舒了口氣,抬腳離開,沒走幾步,噠噠噠噠的腳步聲快速跑來,毛達抬眸,赫然是一身軍裝踩著軍靴狂奔而來的風瑤,後邊兒跟著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