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小年夜的時候毛達站在醫院走廊上面倚著牆,一支接著一支的抽著煙。

抬頭看了看天色,昏黃中帶著一點兒潔白的雪色,時間尚早,大約五點多鐘的樣子,路上已經有清潔工在掃前一晚的積雪了。

毛達站在那兒,捏著煙蒂的手微微發紅。

「你…這麼早?」齊子佳看見他的時候不免有些許的愕然。

毛達轉眸看著她,半晌微微勾勒下唇角,點了下頭,說:「我剛好辦事兒路過,好幾天沒來了,就來看看。他…怎麼樣了?」

聞言,子佳微微垂下雙眸,纖長的睫毛帶著初晨的霧水,微微搖了搖頭。

毛達抿緊了唇,指尖不自覺的掐滅了閃著紅光的煙頭,捏進了手中。清了清嗓子,他說:「放心吧,肯定會好起來的。我們得往好的想,不然他會感受到這種頹敗的氣勢,受影響的。你知道的,他一向…將心事藏在心中,不喜歡拖累人。」

子佳聽著他說的話,疑惑的抬眸看了他一眼,似乎第一次如此認真的打量他似地。

毛達痞痞一笑,「怎麼?被我如此哲理性的發言感染啟發了吧?」說完,不待子佳反應徑直轉身離開了。

「不說要看看他嗎?」子佳在他身後詢問道。

毛達擺擺手,道:「有你照顧著,我放心著呢。想起來還有點兒事情忘記處理了,改明兒和他們一起過來,人多些熱鬧,興許他會更高興些。」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有些嗡嗡的,有點兒像是感冒了似地。

他這麼說,子佳便也沒有多問什麼,雖然覺得他有些怪怪的,卻也說不清到底哪兒怪…轉身拎著清粥朝著病房而去。

毛達出了醫院的大門,手機響起來,是父親的來電。他看了眼接起電話來,神情也暫態凝重起來。

「沒有…我覺得踏不進去。爸…為什麼這些事情總是第一個知道的人是我?捅秘密的人總是我?因為我讓他們痛苦,讓大家都痛苦。我很內疚…沒什麼其他的事情,我只是說說而已,沒事兒了。嗯,改天…一起看他吧。」

收起電話,毛達深深閉了下眼睛,伸手狠勁兒的揉了揉臉,旋即發洩似地將手機砸在了垃圾桶上面。不遠處的清潔工人眼露恐懼的看了他一眼。

他自然不是因為有事情才不去看齊風華,而是沒辦法這樣子面對他們兩個人。

當初便是因為他無意的偷聽牆角,而後正義無比的拆穿了齊子佳的身份,讓子佳走上不歸路,之後明明知情卻幫忙瞞著風瑤,他以為這是將功補過,誰知道結果卻是那樣子的,眾人都陷入到了痛苦當中。

如今風華病重躺在醫院的重症病房已經一個多月了,所有人都沉浸在焦慮中,他夜裡回去見過風瑤睡不著淳西陪著她穿睡衣來來回回在雪地裡面走著紓解焦慮的心情。

齊子佳…自然更加不必多說,一個多月,風華在各項檢查化驗中迅速的消瘦,子佳瘦下去的速度也不逞多讓。

難道他這個時候再跑進去說,齊子佳,風華不是齊家的兒子…其實他該姓毛,是我死去小叔的兒子,只是我爺爺痛恨他媽媽,恨她害死了小叔,堅決不肯讓他認祖歸宗,才被秦阿姨收養的嗎?

他不敢……他說不出口來。

……

子佳輕輕的推開了房門,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腳踩上去沒有任何聲音,加之她本就是有意放緩放輕腳步,走到他跟前他都未曾發覺。

站定在五步遠的距離,子佳定定的注視著靜靜的躺在病床上的男子,仍舊是眉目溫潤,只是蒼白的無一絲血色,從前烏黑柔軟的短髮這會兒已經被一頂黑色絨線帽子取代了。

愈發的清瘦,棱角變得突出起來,讓人看著心止不住的疼起來。

子佳將裝著清粥的保溫桶抱在懷中,靜靜凝望著,每天她都有這麼一段時間可以獨佔看他,每每這麼看著的時候,她總是覺得,好好的人怎麼能夠突然就這麼倒下了?一個鮮活的人為什麼在那些瓶瓶罐罐針管藥劑之下沒有一點兒好轉的跡象反而每況愈下,精神越來越差?

繼續這樣下去,他還能堅持多久?每次繁複的檢查治療,他不吭聲,只適合緊抿著慘白的唇,而後仿佛累的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靜靜的閉著眼睛如此刻一般躺在那兒。她看著胸口一陣一陣的疼…有的時候,她趴在床邊兒睡著,忽然從噩夢中醒過來,急忙伸出顫抖的手去試探他的鼻息……

一夜一夜,不斷重複著。

這種感覺比朱爸爸去世的時候還要強烈,那個時候她要念書,醫院裡多數是母親在照顧著,她統共看了父親五次,第六次再見的時候已經陰陽兩隔了。

風瑤站在病房門外,看著子佳靜靜的站在那兒,哥明明已經醒過來了,卻仍舊閉著眼睛裝睡。心中不免有些酸澀起來。淳西伸手摟住她的肩膀,風瑤咬了咬唇伸手敲了敲門走了進去。

快過年了,外邊兒的氣氛都是熱熱鬧鬧的,大家都想要讓風華也心情舒爽一些,別太陰鬱,這樣對病情也是不利的。

所以齊家準備了年夜飯在醫院裡面擺一桌,醫院領導知道之後早早的開始了準備,風瑤告之不必太過招搖,他們只想要個安安定定溫馨一家的年夜飯而已。

原本都是準備好了的,這段日子以來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都想著用喜慶的春節來沖刷一下,讓人精神起來。可是萬事都是說不準的,除夕夜終究還是以最讓人想不到的氣氛之下渡過。

當毛家老爺子抖抖索索的杵著拐杖在毛達的攙扶之下走進來的時候,本是一臉笑意的齊母秦影霎時冷下了臉色來。

毛達尷尬的笑了下,兩人身後跟著毛父。

風瑤和淳西訥訥的看著毛達,又看看按理本該熱情問候的齊母,兩人對望了一眼,心中只覺,事情有些不大對勁兒起來了。

不論是中風之前還是中風之後的老爺子,從來也沒有這樣無措過,這樣站在那兒對著秦影冷冰冰的臉,撇開臉去似乎想要隨時轉頭離開了去。

「那個…老爺子想要——」

「齊家的事情齊家自有辦法,不需要毛家的好意。看起來老爺子身體不太好,還是趕緊回去歇息著吧,免得出了什麼事情,恐怕秦影擔待不起!」齊母冷硬的說著。

「咳咳…咳咳咳…。」毛老爺子聽著她這番話來,不禁劇烈的咳嗽起來。毛達一見急忙伸手幫著老爺子拍了拍背部,順順氣兒。

「小影,當年的事情是我們毛家不對,可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了。而且現在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了,我們也是想要看看有什麼能幫上忙的呀,你也應該知道,骨髓血液這些東西還是親人的適合幾率比較大——」毛父急忙想要解釋起來。

「夠了!」秦影一見風瑤幾人聞言臉色都變了,立即不顧場合不顧氣度的喝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話:「不牢你們操心——」

她的話還未說完,噗通一聲,毛達跪倒在地上,眾人驚了驚,俱是瞪大眼睛看著他。

「秦阿姨,從小我就把您當媽媽一樣的看,您一直溫柔賢淑,我知道那位阿姨必定也是這樣好的人。對於從前的事情,不論怎麼樣,我今天代替毛家向您向那位阿姨以及…風華大哥道歉。鄭重的道歉!我只希望無論如何秦阿姨能給我們這個機會補償一下,這不禁是給我們一個機會,也是給大哥一個機會不是麼。」毛達說著懇切,跪在地上任秦影怎麼拉也不起來。

「媽……。」風瑤看著這境況,不禁開口低喊了一聲。秦影面色一白,轉眸看向她,而後看向躺在床上的風華,雖然面色平靜,可畢竟是她養了這麼多年妥帖照料著的孩子,她又怎麼能不清楚他的脾氣秉性呢?

這會兒恐怕心裡已經翻了天了吧,可他還是忍著憋著。

外面的風有些大,吹著臉上瑟瑟的疼著。

風瑤站在那兒沒有說話,旁邊站著淳西和齊子佳。靜靜的看著站在三人對面的毛達。

毛達撓撓頭,「我……」這麼我了半天還是沒能說出什麼東西來。

其實三人心裡都大約瞭解了一些情況出來,只是這麼一時半刻的覺得太過恍然,太過不可思議。

尤其是子佳,突然之間分不清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真是假?到底什麼時候是個頭?這生活突然之間仿佛成了反轉劇,翻來覆去的變,讓她的人生也跟著轉的支離破碎,再也無法拼湊出原本的樣子了。

她只覺得太累了,只願這一切只是一個夢境而已。只望醒來之後,她還是那個驕傲的齊子佳,他還是溫潤的齊風華,即便她要將感情永遠埋葬在心中,也無妨,至少她能每天能瞧見他,瞧見活生生帶著微笑的齊風華,而不是如今這個被病魔折騰的蒼白無力毫無生命氣息的男子。

齊子佳閉了閉眼睛,道:「毛達,帶我去看看吧。」

毛達怔了下,旋即點了點頭。明白過來,她是想要代替風華去他親生母親的墳前看看。想必這會是他如今最大的念想了吧。兩人離開的時候天空開始飄起了雪花兒,大片大片的鵝毛大雪,雪白雪白的渲染這城市的天空。

「她永遠都是最懂哥心的人……」風瑤望著那單薄的孤單的身影輕聲說道,淚水無聲的滑落下來。

淳西垂眸看了她一眼,將她納入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