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建輝一瞬回到了許多年前,只是他早過了壓不住火就拿著凳子跟人幹仗的年紀。再說,也沒那個必要,跟個半個身子進了棺材裡的人計較什麼,一凳子下去,這把老骨頭還不給自己敲散架了。不過,他走的時候特意交待老人家要按時吃藥控制血壓,當然也不能吃的太過了,免得血壓低了影響氣性,罵人的時候聚不上力。
莫老爺子讓他趕緊滾。
孟建輝含笑搖搖頭,頗有些無奈之意。
他前腳出門後腳張遠洋就打電話讓他去玩兒。
大晚上的能玩兒什麼,不用挑明了大家也心知肚明,只是他最近有意收心,便推了。
那邊笑道:「你還真是說什麼就是什麼,說給人聽了又能吸一大批女崇拜者,還累死累活的做什麼設計,拾掇拾掇出道得了,保證紅透半邊天。」
孟建輝道:「男人總得講求信譽。」
那邊不屑:「你那套江湖道義放在男女感情上不合適,本來就是曖昧不明的事兒,一本正經幹嘛?女人心海底針,對方不見得能看出你的誠意,誤解成底氣不足還差不多。你說你有貌有才的,怕什麼,只要時不時的她面前晃蕩,然後再搞個失蹤,過段時間再出現,她肯定對你另眼相看,不管男女,犯一個字。」
孟建輝心想,你個溫室長大的孩子懂什麼,他自動將自己跟張遠洋化成兩隊,不願多說,讓他自己玩兒去。
那邊人送了句話便掛了。
張遠洋說:「缺愛吧你。」
這片兒的房子已經舊的不成樣子,線路老化,老半天才能把聲控燈給震亮了。孟建輝也不折騰,就這麼抹黑往樓下走。
黑暗裡他想來剛剛那話也不是無道理。
心裡也頗為唏噓,人前光勉堂皇,心裡卻千瘡百孔。小時候無父無母受人欺負,在外面跑了這麼多年也沒見得多少甜頭。別人這樣的年紀都成家立業,吃喝玩樂求個自己安生。
只是他奔波多年,經歷早超過了年齡的負荷,做人做事小心謹慎戰戰兢兢,不想落入俗套,卻又羨慕俗人的常態。
靜下來還是想歇歇,可惜雜事紛擾,心有所貪,歇了這麼多年反而愈發忙碌。
然而有一天,他遇到個人,準備懸崖勒馬,可那人又不領情。連日碰壁,別說在人前晃蕩,人家連見自己的意思都沒有。
這讓在情場順風順水的孟建輝頗為惱火,惱火之後又沒什麼辦法,他試圖從本質上改變一下自己,比如樂善好施些,或者是作息規律正常些。
所以上次有個女人給自己扔高跟鞋的時候,他好心的沒計較,一次還給個落魄的女人讓了車,晚上按時睡覺,早上按時起床。
效果太差,對方明顯看不到自己的誠意。
尤其是那天雨夜,自己被雨水淋的叫個狼狽,卻沒得到半句問候。
這幾日更好,對方連接電話的意思都沒有,他越想越不甘心。於是就開始理頭緒,可是想來想去並沒找到不妥帖的地方。
遠處恍惚的出了個窈窕的人影兒,她腳步輕快,手裡提著個袋子走,人影跑到垃圾車前,順手一丟,袋子劃了個弧度,噗通一聲掉進了車裡。
藉著住戶微弱的燈光,孟建輝辨出了那個人影兒,也就是這麼一劃,孟建輝又想起,不久之前這個女人朝自己扔了一隻鞋,那鞋還是黃色的,他是個頂討厭黃色的人,有多討厭,見到黃色就有種大難臨頭之感,真是討厭到骨子裡了。
他又一想,這女人好像還有個女兒,她女兒剛剛叫自己什麼來著。
爺爺????!!!
他終於找到了不順的源頭,肯定是這人觸了自己霉頭。
孟建輝愈發惱火,他沒再逗留,發動車子,一直把這落後的小區遠遠甩在身後。
艾青看著車輛幾乎是衝出了小區,心想,誰啊這是,大晚上開車這麼快,沒公德心。她聳了聳肩便小跑著上樓。
母親正在刷碗,女兒在地上纏著爸爸跳舞。
艾青過去催她不要鬧姥爺了,要趕緊洗澡睡覺。
小姑娘撒嬌說還想玩一會兒。
艾青教育她:「乖乖聽話,趕緊去睡覺,明天早上起來再玩兒,姥爺也要早些休息,你睡覺了媽媽還有事兒。」
小姑娘說:「媽媽明天忙好不好。」
艾青說:「不可以啊,媽媽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賺很多很多的錢,這樣姥姥姥爺才不會那麼辛苦,鬧鬧也能買喜歡的玩具。而且睡的晚了不長個兒,你想永遠是個小不點兒嗎?聽話我們去洗澡。」
小姑娘不太情願,被艾青推著走,還一個勁兒的辯駁:「長太高也不好的,外面的小樹就是長得太高被砍了啊。」
艾青被她逗的直笑。
照顧女兒睡覺以後,母親喊她出來商議小姑娘上學的事兒,說是有個老同學辦了所幼兒園,經驗雖然不多,不過都是認識的人,就圖個放心。這也是個提議,想著明天帶著孩子去看看,周圍還有幾家幼兒園可供選擇,她不圖孩子學到什麼,只求個安全,如果選不好了,花些大價錢再去更好的也無妨。
艾青嘴上答應的好,心裡卻又被壓了個石頭,要是能找到價錢合適又安全最好,若是找不到,花錢去好的又是個經濟壓力。現在她當了母親,就不能只往錢上考慮,如今老師虐待兒童的案例層出不窮,小姑娘身邊沒爸爸,心理也敏感,萬萬不能再出差錯。
這一晚艾青又看書看到很晚,夏日炎熱,注意力不容易集中,這時候總是容易胡思亂想,生活才走了兩步,又往後退了,天空黑的嚇人,看著讓人窒息。她回頭看到床上女兒酣睡的小臉,又安慰自己,從前那麼一丁點兒的小人兒還不是長這麼大了,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自己還是這個小姑娘的依靠,不能隨便就倒下了。
她又打起精神再次把書翻開,集中精力卻還看的雲裡霧裡,艾青莫名想起劉曦玫的話,自己是太脫軌了,該學學這個時代的潮流,這樣一想,她打開了手邊的電腦,順便查了查那位叫孟建輝的新秀。
這一查可不得,上面貼的照片可不就是今天見到的男人嘛!艾青非常肯定是那人,就說那頭白髮,實在是特立獨行。
關於他的簡介,網上只有寥寥幾字,其餘全是他的作品介紹。
艾青一點一點往下翻,只有些成品圖片,還有些他演講的視頻。她點開了看,視頻畫質不太好,聲音也亂糟糟的,她聽不太懂,這人全程英語演講,專業名詞又多,這些年她基本的英語都忘得差不多了,哪裡還記得這些。
不過她倒是為這一發現興奮,一邊慶幸上帝給她開了一扇窗,一邊讓自己保持冷靜,自己怎麼才能跟這人套近乎。
這個神奇的發現差點兒讓她沒睡著,早上洗水撲在臉上的時候,艾青又清醒了幾分,老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自己根本沒到那個檔次,就是見面了人也不見得會搭理自己,與其做這些無用功,倒不如踏踏實實些。
她雖是這樣想,心底還是殘留了絲僥倖,偶爾還是會帶著孩子去莫老爺子家走動,只是再未見過那人。公司裡常有人說他,卻沒半點兒有用的信息,她也再沒見過那人去公司。
石頭掉進水裡,噗通一聲就再沒影兒,艾青也不把希望放在那上頭,只管努力工作,月底終於簽下了合同。
都說越努力越幸運,她覺得這話不假,起初來到公司她並沒有什麼熟識的朋友,又不健談,自然不合群,最近倒有些人主動跟自己說話,一起相約吃飯或是看電影,艾青也努力融入別人。
時間久了,有些實習生一簽下工作立馬與自己保持距離。就在前不久,一個看著十分面善的一同事把自己犯的錯誤嫁禍給了別人。
院長並沒有想像中那樣明辨是非,直接辭掉了那個可憐的被嫁禍者跟客戶謝罪。而嫁禍者依舊頂著那張純良無害的臉繼續工作。
這讓艾青心驚膽顫。
進入社會,褪去少了學生時代的純粹,工作已經不只是能力問題,背景、交際……什麼都是必修課。
還是讓人戰戰兢兢的必修課,一不留神就被人下了絆子。
老實誠懇已經不是好事兒,何況就是能人也可能死在能耐上。
艾青再不把學生時代的教條當做名言,她自知嘴笨更做不來勾心鬥角的事兒,便多留了些心眼兒,不與人太親近也不生疏,位置高的也好,平常同事也好,一律平常心的笑臉相迎。
就是這樣還有人找她事兒。
艾青面上保持笑意不想與人爭辯,心裡卻十分窩火,胸裡堵了口氣不好與父母發牢騷,眼前也沒人能給她點撥一下。
女兒找學校的事兒又讓她焦頭爛額,來回跑了幾家,不是價錢不合適,就是設施不滿意,要麼交通不方便。
這樣的一切她只能默默承擔,前面漆黑一片,沒有人告訴她該怎麼走,或者說會遇到什麼樣的磕磕絆絆,她只能一個人小心翼翼的摸索,累了也只能往肚子裡吞。
劉曦玫約她出來小坐的時候,艾青才帶著女兒從一家幼兒園出來,對方熱情邀請,她也走累的,路不遠,趕了公交車過去。
對方正在咖啡廳裡吹冷氣,看到艾青頂著張熱臉過來火急火燎的過來,驚訝道:「你這是幹嘛去了,曬成這樣。」又見她牽著個小姑娘,問了句:「這是誰啊?真可愛。」
咖啡廳裡的冷氣讓艾青燥熱的身體有了幾分涼意,心情也舒坦了不少,她把包放在凳子上,又拉著女兒介紹:「我女兒。」又招呼鬧鬧叫阿姨。
劉曦玫摸著臉說:「我有那麼老嗎?叫姐姐誒。」
小姑娘茫然的來回看,艾青尷尬一笑,忙說:「叫姐姐吧。」她說著把女兒抱在了沙發上。
劉曦玫給小姑娘點了個蛋糕,又問艾青去幹嘛了把自己搞成這副鬼樣子。
艾青顧不了那麼多,把連日來找學校的事兒如數說給了劉曦玫。對方並沒什麼興趣,卻表現出一副柔和態度,安慰她總會找到的,不用太著急,她沒多談這話題,又問艾青近日工作怎麼樣了。
艾青道:「工作還好,一天到晚的畫圖,除了累一些,並沒什麼新意,只是周圍的人奇奇怪怪的,交往起來費勁。」
劉曦玫笑道:「哪一行都一樣,大家都是競爭者,免不了勾心鬥角。等你站的位置高了,還會覺得高處不勝寒呢。」
艾青贊同的點點頭。
劉曦玫又打趣她:「有沒有人追你?」
自打跟秦升分開之後,艾青對愛情這東西就看淡了,以前覺得愛情飲水飽,可是經歷了那場變故,忽然發覺這東西不過是為了繁衍後代做出的鋪墊,再被歌頌的美好,也不過是海市蜃樓,真假難辨,更是難控於手,什麼同甘共苦,大難臨頭各自飛才是正經。
這些年的懶散跟閉塞也讓她多少有幾分自卑,心靈偶爾悸動,卻被她的自我保護強行掐斷,慢慢的,生活中就是有些男性靠近,她也自動保持距離。
艾青笑出了聲:「我這樣的誰能看的上我。」
「為什麼看不上,條順盤亮的,一點兒看不出生過孩子。」她又打量著對方嘖嘴:「就是你這身打扮,太老土了,看著就沒胃口。你最近也漲工資了吧,怎麼不買些漂亮的衣服,把自己弄的好看些。」
艾青低頭瞧了自己一眼,普通的t恤,牛仔褲,至於頭髮,她已許久未打理過,平常不過順手一扎,長了便隨便剪剪,只要不礙事,她就不會往理髮店裡跑,她是看不到自己臉,剛剛從太陽底下跑了一趟,汗水跟頭髮黏在一起,臉頰還在發熱,想想也好不到哪兒去。劉曦玫說的不錯,可是她現在並不能與那些天真浪漫的小姑娘比較,事事都得從女兒考慮,便推說:「我帶著孩子已經夠累了,哪有閒工夫收拾自己,收拾起來也沒人看啊。」
劉曦玫嗤道:「那是你不肯,別人帶著孩子也沒你這樣的。美麗無罪,你把自己打扮漂亮些,會發現世界一下會變得美好許多,周圍的人也會善良很多。這麼說吧,漂亮就是一劑麻醉藥,千萬不要小看它的藥效。」她眨眨眼睛,「真的!」
艾青笑笑。
鬧鬧吃光了蛋糕,問艾青能不能再吃一塊。
劉曦玫探著脖子道:「可以,你媽媽賺錢了,讓她給你買。」
艾青卻幫女兒擦嘴說:「已經吃過了,不能再吃了,要知足,蛋糕吃多了也不好,下次再吃吧。」
劉曦玫在一旁笑道:「這麼一丁點兒的孩子你跟她說知足,能聽的懂嗎?」
鬧鬧乖乖的點頭,安安靜靜的坐在那兒。
劉曦玫驚訝,她平常見慣了不給買東西就苦惱的孩子,第一回見這樣聽話的實在是好奇,嘴上讚道:「你教育的真好,小姑娘好聽話。」
艾青回說:「生在什麼樣的家庭就得有什麼自覺,孩子也是能懂的。」
劉曦玫點了下鬧鬧的鼻頭笑:「小姑娘,姐姐給你買個蛋糕,你吃嗎?」
鬧鬧倚在艾青身邊,膽怯的搖了搖頭。
艾青摸著女兒的頭道:「她平常可能鬧了,第一回見認生。」
倆人正說話,耳邊闖進來個清清脆脆的小男聲,一丁點兒的小孩打扮的十分精緻,正指著鬧鬧鳴不平:「那個小孩兒就吃蛋糕,我為什麼不能吃。」
領著他的是個白白淨淨的男人,他穿著不俗,長相上乘,卻無嚴肅刻板之意,反是眼睛清亮,笑意浮動,不由給人添幾分親近好感。
他跟那小孩兒說:「人家是小姑娘,你是嗎?」
小男孩對不上話來負氣挽著胳膊,狠狠的瞪他。
艾青側臉看了一眼,對方卻沒在意自己,艾青卻留了個心,這不是上次雨夜裡的男人嘛,當時慌亂,自己沒來得及跟人道謝,也沒留下個聯繫方式,現在偶遇,她便牽著女兒過去招呼了聲。
男人看到她顯示莫名其妙,隨即詫異之後卻是另一種不可名狀的的驚訝。
艾青見人眼生,忙解釋:「上次您幫過我,下雨天那回,還記得嗎?」
張遠洋這才想起,確實是記得,卻跟下雨搭不上半點關係,不管心底如何,面上依舊平靜道:「你們怎麼樣了?」
「都處理好了,沒什麼大礙,上次著急都沒好好謝謝你。」艾青又跟女兒說:「快叫叔叔,上次叔叔幫了我們呢。」
鬧鬧喊了聲叔叔。
張遠洋笑說:「沒事兒就好。」他目光又在鬧鬧身上掃了兩下,問了句:「小姑娘多大了?」
「三歲五個月了。」
張遠洋點點頭,店員拿過咖啡請他結賬。艾青見人家有事兒自覺不再多說。
出了咖啡廳蔣宸還在抱怨沒吃到蛋糕,張遠洋心中有事,沒空管這煩人的小孩兒,半路有人打電話催趕緊回去。
他幽幽的調侃:「有人中了仙人跳,一時半會兒趕不回去。」
手機那頭吵吵鬧鬧全是小孩兒的尖叫聲,男人不跟他搭腔,卻催:「你要再不回來就別來了。」
張遠洋不覺正經的幾分,問他:「你給人看孩子看上癮了?那麼喜歡小孩兒幹嘛不自己生一個。」
那邊說:「我喜歡的多了,你趕緊回來!」
他討了個沒趣,挑眉回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