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殿一片靜默,這都已經要求夠多了,還要加什麼?主要是,衛國還能拿出什麼?
「他。」陶定看著閔遲道,「使節傳信告訴衛侯,我們宋國要宋懷瑾。」
「額……」宋初一抬手撫上眉梢,信,是可以傳,她也不怕被拆穿,畢竟是幫助衛國,又非要禍害他們,但實在沒有這個必要,她自己就可以做主答應。可留在宋國也非是她所願,這具身體是宋國人,而且看嫁衣的樣子,亦非身份低微,萬一被認出來,也是有些麻煩。
而且在列國之間,宋國最是重禮法,倘若發現她是女子,必不能容。絕不適她合久留。
宋剔成君很欣賞宋初一小小年紀便有此見識,「怎麼,先生不說話,是不願來宋國?」
他這話的意思,也就是認同了陶定的說法,只要衛侯能同意把宋初一讓出來,宋國便同意修和。
宋初一從前一直呆在小小的陽城裡,這一遭,卻發現原來自己還很有前途!
「實不相瞞,懷瑾雖為衛侯謀事,卻未曾在衛國任官職,來去皆自由。只是有句話說出來,君上定會降罪於我。」宋初一拱手道。
宋剔成君聽她並未在衛國任職,心中大悅,便道,「先生且說,寡人不怪罪便是。」
得了宋剔成君的保證,宋初一才小心措辭的問道,「君上可曾想過,如商鞅者,因何不願在宋國謀事?」
此話,似乎戳到了痛處,不僅僅是商鞅,便是本國的有才之士也不斷前往他國。只是宋初一為何單單提到商鞅?
殿上沒一個人說話,氣氛卻凝重起來。
宋剔成君倒是不曾在意,反正宋國又不是在他手裡從春秋五霸敗落至斯,他是篡位接掌宋國,除了享樂之外,也想表現他比前任國君賢明,遂道,「我宋國國力比不上齊、楚、韓、趙、秦、魏、燕,才高者志高,宋國自然容不下他。」
「非也。」宋初一環視四周,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秦穆公霸業之後便屢有亂政,兩百多年來與魏國征戰從未停歇,到秦孝公時,已經剩下一片殘破的山河,比之宋國能強多少?商鞅卻義無反顧的紮根秦國,是因為秦有魄力改變,有膽量接受新法!」
宋初一一番言辭慷慨激昂,說罷,緩了緩語氣,道,「能助宋國者,非得有商鞅變法之才,懷瑾無此才能,倘若留在宋國,恐怕將來無所作為,會令君上失望。」
「秦不過蠻族耳,我宋國自春秋便舉國皆知法!」有人不滿的冷哼道。
宋初一笑了笑,也不做評價。說話之人定然是宋國的老氏族,商鞅變法損害了秦國老氏族多少利益,他們知道的一清二楚,哪裡肯讓商鞅之流來損害他們的利益。
「強國之法,一曰兵變,二曰變法,當世強國,哪個沒有經過這兩者?如今天下大勢初定,兵變的時代已經過去,想要增強國力,變法是唯一可行之道。」其實宋初一根本沒有想過要宋剔成君真的同意變法,宋國送宋襄公開始便一直瀰漫著迂腐氣息,老氏族的思想也極其頑固。
誠如方才那人話裡的意思一樣,宋國的庶民是被教化過的,不像秦國的庶民容易接受新法。
「君上,此人言非所問,只知賣弄才學,必不堪大用!」終於有人繃不住跳出來說話。
宋初一抄手而立,聞言眉梢微不可察的一挑。
閔遲卻是看的清清楚楚,心中陡然明白,她說出變法之言,根本不是真的要勸宋剔成君變法,而是激起老氏族的危機感。縱然她說沒有變法之才,也不代表不會勸說宋剔成君變法。
老氏族怕她留下來便會繼續慫恿變法,損害他們的利益,必然會阻止她留在宋國。
縱然不少人有些猜疑,但她說的句句都是實話,宋國若想強,還真就只有變法這條路可走。倘若不是閔遲距離她只有一步之遙,看見了這個細微的動作,也絕不知道她是真心還是假意。
閔遲未曾想到,自己初次出使他國,便遇上如此厲害角色。
反對之言一出,很快就有了許多附和者。
陶定微微嘆了口氣,他,也出身老氏族啊!縱然他並不反對變法,但倘若真的公開支持,宗裡定然會將他逐出。自小受儒學熏陶,他有很強烈的氏族觀念,他沒有那種魄力。
宋剔成君也是頭疼,他很想變法強國,但是他也是老氏族出身,連自己的宗裡都不會支持。
「不知先生所長?」宋剔成君也只能先從別處著手,找個能留下宋初一的充分理由。
宋初一略一思忖,答道,「戰。」
殿內也都靜了下來,宋剔成君詫然,他以為宋初一會說「交」。交,也就是國與國之間的交際。
宋初一拱手道,「懷瑾不才,最擅謀戰。」
從字面意思,她擅長以謀略取勝戰爭。
宋國不急需這種人才,因為宋國多出士人,一旦宋國被攻打,便會有士人在各國奔走,或勸退兵,或勸他國出兵相助,一般也打不起來。所以即便宋國兵弱,也不是非要會戰略的人才不可。
但是兵家曰:上善伐謀。用兵的最高境界是使用謀略勝敵。
宋初一所說的謀戰,是出自春秋時期「晉平公欲伐齊」的一件事,便派大夫范昭去觀察齊國是否可以攻打,結果被齊國太師和晏子輕易化解,避開了一場戰爭。
所以,謀戰也可以是不戰而屈人之兵。
很多人都能想到,但是出於方才宋初一所說的變法,眾人都十分猶豫。但是權衡再三,宋國老氏族還是選擇保守,反正宋過暫時沒有太大危險,他們完全可以去尋一個不提倡變法的人才。
「兩位先去驛館休息一晚,容寡人仔細思量一番。」宋剔成君只能暫時如此。
這三萬兵馬再滯留於此,衛國國土可就剩不下多少了。閔遲雖然心中著急,卻也知道不可再說。便與宋初一退出殿外。
兩人各自欲上車時,閔遲頓下腳步,質問道,「先生既是替衛國謀事,豈能因一己之私,誤了衛國。」
倘若不是有宋初一這事,他有把握宋剔成君會當場就答應修和。倘若宋初一答應留在宋國,此事也成,偏她來了這一出!留在宋國哪裡比不上呆在衛國了?
「啊。」宋初一頓住腳步,抬頭拍了拍光潔的腦門,似是想起什麼,「我記得……我只答應某些人救出三萬將士,可沒答應別的事情。」
說罷,宋初一沖他咧嘴一笑,毫無誠意的道,「耽誤足下前程,真是愧疚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