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卷一《起於野》盡情飲風雪

  「哈,好眼力。」姬眠笑的更歡暢,彷彿找到知己一般,湊到宋初一面前,「懷瑾,我覺得與你投緣,今日一起去痛飲如何?去俳優館聽小調,花銷包在我身上。」

  「俳優就免了,我這一身嫩肉,目下還捨不得去糟蹋。」宋初一笑道,「不如煮酒暢飲。」

  姬眠越發覺得宋初一有趣,竟是立刻轉身招呼眾人,「走走,大夥一起去喝酒,替懷瑾接風洗塵!」

  門客的時間一般都是十分自由的,並不要求時時刻刻都坐在這屋裡,出門只需報備一聲行蹤,讓礱谷慶想尋人的時候,隨時能尋到即可。

  剛好今日下雪,正合適飲酒,所以眾人商議之下,定下了去他們平素最常去的一家酒館。

  宋初一請一個僕從照顧子朝和子雅的用食,便隨著他們一起出門。

  但在代步工具這件事情上,宋初一和南祈又產生了分歧。宋初一建議騎馬,南祈非要乘車,僵持之下,南祈乾脆直接坐上了馬車,眾人也就只好跟著乘車了,這本就是件小事,沒必要鬧的不愉快。

  ……

  兩盞茶後……

  三駕沒有四壁的馬車,每輛馬車上都有一頂銅傘蓋,四面風雪呼嘯,行速極慢。

  九個老老少少,縮在三駕馬車上瑟瑟發抖,宋初一咬牙看向南祈,「我說騎馬,你非要坐馬車,如何?現在你可敞開肚皮盡情飲風雪!」

  「無知!騎馬豈是有身份的人能為之事?」拿起抖著嘴唇依舊端持著姿態。

  在春秋時期,但凡有些身份之人都不會騎馬,這在他們看來是很狼狽的行為,而到了戰國末期,隨著單騎在戰爭中的運用,也漸趨流行,很多士人趕路時亦會選擇騎馬。

  「周天子騎馬他還是周天子!俳優乘駟車還是俳優!」宋初一冷冷道。

  南祈一聽此言,頓時連目光都燒了起來,「我說的是事實,你為何張口罵人!這是侮辱我的尊嚴!」

  宋初一不甘示弱,「我不過是講道理,是寓意!你非要往自己身上生搬硬套,我能阻止的了嗎!哪國也沒有下令不許士人用使用這種言辭!」

  宋初一的話雖看似強詞奪理,但有時候士人為了規勸上位者,經常會隱晦的說一些有寓意的故事,言辭激烈時,比喻自然也不會那麼好聽。

  「二位道家高人,可否兼顧一下處在水深火熱之中的庶民?」姬眠縮在一角,抖著嗓子道插嘴。

  南祈冷哼一聲,別過頭去。宋初一把臉埋在袖子裡,也不再說話。

  他們是按照年齡來分坐馬車,否則宋初一怎麼會和南祈坐在同輛車上。

  姬眠回頭看了一眼,後面馬車上息泓、惠叔雲和季彥咧著嘴抄手看熱鬧,他不禁笑道,「三位吞風咽雪的姿態倒是分外瀟灑!」

  三人均笑眯眯的拱手道,「過獎過獎!」

  馬匹拉著極重的青銅車,頂著風在雪裡行了約莫有兩刻,終於到了他們所說的酒館。

  深褐色的酒旗飄揚,在風雪中獵獵作響,上面一個斗大的「酒」字蒼勁有力。

  一行人凍得手腳發僵,挪了半晌才全部下來。宋初一現在恨透了南祈,本來好好的喝一頓酒,非得擺排場!

  酒館的門窗上已經掛了厚厚的毛氈子,眾人撩開毛氈,陸續走了進去。

  到宋初一時,一個踉蹌,險些沒撐得住毛氈的重量。推開厚重的氈子,一進屋便立刻被溫暖包圍。

  這是濮陽一家中等大小的酒館,有兩層,在大堂,靠北牆的地方有一個高出地板長寬兩丈的檯子。宋初一看了一眼,上面竟畫的是棋盤。檯子的兩側各放了一口淺口的陶缸,裡面放置棋子。倘若站在二樓護欄處,正能觀看棋局。

  「諸位先生是在堂坐還是去雅舍?」有個少年迎了上來詢問他們一行人。

  姬眠道,「雅舍。」

  「請隨奴來。」少年在前面領路,將九人領到了二樓。

  所謂雅舍也並非是四面封閉,而是只三面有牆,一面是帷幔。

  一群人拂去身上的雪,脫了履,走進雅舍內,姬眠挨著煮茶用的小火爐瑟瑟發抖,「我終於知道為何早先天下士子不入秦了,因為全都怕被凍死。」

  「照你這麼說,如今入秦的都是不怕死的了?」惠叔雲甩了甩衣袖上的殘雪。

  「不是不怕死,是有膽。」息泓接口道。

  姬眠緩過來一些,笑道,「哈哈,如此說來,去越國的人都是貪生怕死之輩!」

  他們這些話看似是沒有什麼意義的打趣,但是其實都暗合時事。秦國在秦孝公時期便發佈求賢令,對有識之士的待遇可謂六國之中最為寬厚,然而,秦國窮,能寬厚的只有放鬆在政事上的限制,去秦國的士子,只要有切實際的想法,都會得到無比的尊重。

  而越國雖大,但偏居一方,越王雖然不算昏庸,但實在不是個有才智有遠見的君主。

  「七斤炙羊肉,十罈好酒。」息泓道。

  「小店有楚酒、衛酒、秦酒、越酒、魯酒,不知先生要哪種?」少年笑問道。

  「來來來,每樣來一壇,教我等嘗遍這天下之味。」姬眠嚷道。

  「諸位稍候。」少年躬身退了出去。

  很快酒肉便送了上來。姬眠拍了拍宋初一的肩膀,「懷瑾,你得多吃些,如此瘦弱可不行!我聽說安邑許多男人塗脂抹粉,瘦瘦弱弱一副女兒狀,還受到諸多少女的追捧,你可不能如此。」

  「對,對。」眾人點頭附和,顯然並不欣賞那種美。

  有婢女端了水來供眾人淨手,南祈一邊洗手,一邊冷颼颼的道,「悟寐大可不必擔憂,她渾身上下,哪有體貌可以賣弄。」

  「不知懷瑾哪裡得罪了你,因何處處為難?」宋初一直接了當的問道,她可不想成天吃飽了飯找氣受,能化解一下最好。

  南祈擦了擦手,看了她一眼,「我看別人不順眼,從來不需理由。」

  宋初一氣到了極處,忽而笑了起來,笑了幾聲,忽而一斂,「你他娘還真是吃跑了撐的!看不過眼你她娘的還看!?衛國被魏王所欺,你看的過眼;天下禮樂崩壞你看的過眼;民不聊生你看的過眼,偏偏看我小小的宋懷瑾不過眼,真是有性格有氣度有胸襟有抱負!令人大開眼界!」

  眾人瞠目結舌,半晌沒有人說出話來,姬眠正在往嘴裡塞肉的動作僵住,拿眼角餘光去瞥南祈的臉色。

  不僅僅是他們這間雅舍,連周圍都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