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卷一《起於野》經之以五事

  再往西去,寒風更加凜冽,但並沒有下雪,地面乾燥,因此行速加快了許多,在次日夜裡便到達桂陵郊外。

  天晚不能入城,籍羽便尋了一處清靜的地方停下來暫作休息。此處背山靠水,並不是一個絕對安全的紮營地點,但如此寒冬,還有馬匹貨物,倘若不尋個避風處,怕是難以熬到天亮。

  現在是下半夜,籍羽派人先行探查周圍,確定沒有危險,才令整個車隊完全駛入。

  堅躺在車版上,眼睜睜的看著宋初一上半夜在榻上橫過來豎過去,睡的十分酣暢,心中歎為觀止。這若是在奴隸棚裡睡成這副德行,恐怕要挨揍的吧。

  純粹出賣勞動力的奴隸到了晚上便如畜生一樣,是圈在棚子裡的。百十個奴隸睡一個棚,連翻個身都困難,像宋初一這樣睡法,必須得挨揍。

  其實宋初一的睡相還不是堅最驚訝的地方,經過兩天的觀察,他震驚的是,宋初一居然每天早上醒來的時候,睡姿與昨晚入睡時的姿勢並無多大差異,十分端正。堅不禁暗暗感慨,這就是權貴啊,當真厲害。

  馬車停下的時候,微微一晃,宋初一換了個姿勢,含糊的問道,「堅,天亮了?」

  堅立刻輕手輕腳的將窗子打開看了一眼,而後恭敬的應道,「回主,未曾天亮。」

  「沒天亮你為何不睡覺。」宋初一煩躁的把手伸進被子,把被悶在裡面亂撓的白刃揪出來,擁著被子繼續睡。

  白刃渾身雪白的毛凌亂的一塌糊塗,蹲在宋初一的臉旁邊發出嗚嗚的聲音。

  堅匍匐在地上,心中更加崇拜宋初一:主居然不睜眼睛便知道他在做什麼,真神了。

  殊不知,宋初一問的並不是之前,而是朦朧中感覺自己隨口問了句話,堅立刻便回答,肯定是因為沒有睡,或者並未睡著,所以才有此一問。

  宋初一側睡,臉頰貼在褥子上,枕不知在何方,她睡的正香,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臉頰濕熱,並且越來越濕,越來越熱……

  她懶懶的伸手摸了摸,抓到白刃毛茸茸的耳朵……

  白刃!

  宋初一倏地睜開眼睛,正見到那注水流距離她的鼻尖只有幾寸遠而已結束之後,還抖出一滴水落在她鼻尖上。

  「你大爺!」宋初一嚎叫一聲,飛快的從榻上爬起來,伸手拎著白刃的一隻爪子,咆哮道,「他娘的操蛋玩意!堅,堅給我找把刀,老子現在就要閹了它!」

  堅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的矇住。

  季渙急急趕過來,在車外問道,「先生,出了何事?」

  白刃還不會成年狼的嚎叫,只能發出類似小狗被人忽然踩了爪子的聲音。

  宋初一打開窗子,將白刃丟進季渙懷裡,怒道,「把它給我煮了!」

  「嗨。」季渙應了一聲,當真抱著白刃走了。

  他看著懷裡瑟瑟發抖的白刃,有些為難,倒不是可憐它,只是覺得養大之後再殺比較合算,畢竟一張漂亮的雪狼皮價值不菲。

  猶豫間,季渙抱著白刃到火堆旁,問籍羽道,「管事,先生讓把白刃宰了,您說究竟宰還是不宰?」

  宋初一吼的那麼大聲,籍羽自然聽的一清二楚,他頭也不抬的道,「宰完白刃,你等著被他宰吧。」

  季渙鬆了口氣,「原來說的是氣話,我就說,先生那麼錙銖必較的人,怎麼可能現在就把雪狼宰了。」

  季渙果然是個老實人,籍羽頗為認同的點點頭,「不錯,錙銖必較。」

  又發現了一個劣習。

  宋初一喚了侍婢端水進馬車,洗臉之後,氣才消了一些,令堅下車把白刃拎回來。

  宋初一把白刃塞進馬車一個壁角,提著爪子讓它站起來,狠狠的說教了半盞茶的時間,才又上榻,換了個位置繼續睡覺。

  白刃乖乖縮在角落裡,堅從來未見過宋初一發如此大的火氣,而且如此突然,被嚇的矇住,好半晌才回過神來。

  天色大亮。

  礱谷不妄起塌,淨面之後便聽見貼身侍婢同他講了宋初一發火的事情,但對宋初一罵人的話,卻怎麼也學不出口,被礱谷不妄逼問了幾回,才怯怯的學了出來。

  礱谷不妄聽的目瞪口呆,大恨自己昨晚怎麼睡的那樣沉,居然沒來得及去看熱鬧,簡直抱憾終身啊。

  從宋初一的話猜測,定然是白刃又尿榻了,不過上次白刃尿榻的時候,也沒有發這麼大火氣啊?礱谷不妄滿心疑惑,抓心撓肝的想知道白刃究竟幹了什麼,居然能把宋初一給惹毛了。

  一頓早膳之間,礱谷不妄拉著侍婢,讓她反覆講了好幾遍,才心情大好的穿上衣物,去給老師問安。

  紮營的這處景緻甚佳,前面是一個小湖,裡面已經結了厚厚的冰,冰上鋪著一層薄霜,在晨光下閃耀著剔透而柔和的光。而背面的斷崖上有一個小型的瀑布群,水流保持著動態被凍住,形成一個個靜止的瀑布,卻彷彿下一刻又可以奔流不息。

  礱谷不妄下車,正看見宋初一站在靜止的瀑布前。

  「老師。」礱谷不妄壓下心中的好奇,恭敬的給宋初一行了一禮。

  「你看,」宋初一回頭,笑著示意他看瀑布,「逝者如斯夫,也並非不捨晝夜嘛!」

  礱谷不妄頓了一下,一時猜不出她話裡有什麼深意,便試探著問道,「老師是說,孔夫子的話錯了?」

  「你認為孔夫子的話有錯嗎?」宋初一不答反問。

  本來礱谷不妄覺得對著奔流的大河感嘆「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不僅無錯,而且比喻的精闢貼切,時光不正是如流水一般,晝夜不息的駛去嗎?可看著眼前的情形,忽又覺得,這個比喻的確有那麼點問題。

  「學生不知,請老師教我。」礱谷不妄拱手施禮。

  「孔子的話無錯,因為他當時看見的水,並非是眼前之水。」宋初一見礱谷不妄面露疑惑,微微一笑道,「是否還記得孫子兵法第一篇講的內容?」

  礱谷不妄眼睛一亮,道,「我明白了,兵者經之以五事,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老師是想告訴我,世事變化無常,需據當下的情況看待事情。」

  宋初一這幾日騙他騙的太容易,雖知道是由於他心性不定所致,卻也難免懷疑得這孩子是不是真傻,直到現在才確定他果真不傻,遂滿意一笑,道,「假如你帶兵攻打某國,卻隔著一條河,你準備首先做什麼?」

  「觀察水位,風向及大小。」礱谷不妄對這個極感興趣,因此立刻答道。卻見宋初一搖了搖頭,不禁問道,「難道是先觀察敵軍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