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一蹲下沒多久,便見一兵卒走了過來,站在三丈開外細打量宋初一幾眼,「公子范要見你,跟我來。」
宋初一默默起身,跟著兵卒走到營前,有個魁梧的中年士人已等在門口。他一身暗褐色廣袖直倨,外罩一件黑色大氅,五官端正而粗獷,人中到下顎蓄著整齊的三寸須,眼睛炯然有神。
中年士人與宋初一互相打量一眼,彼此眼裡都看見一絲詫異。
「貴客來自何方?」中年士人的聲音如他的身材一樣,顯得十分粗獷,這在士人中並不算常見。
「魏(衛)。」宋初一道。
「哪個魏(衛)?」中年士人道。
宋初一拱手道,「在下宋懷瑾,半年前從濮陽至此。還未請教先生高姓大名?」
「公孫衍。」中年士人微拱手,看了一眼白刃,接著道,「請隨我來。」
「有勞。」宋初一壓下滿心驚訝,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公孫衍曾在魏國任犀首一職,怎麼會在趙國呢?是魏國插手趙國內戰?還是公孫衍已經離開魏國?
一路上,宋初一沒有東張西望,但卻是極力關注周圍的聲音。
「且候片刻。」至一個帳前,公孫衍轉身再次看了宋初一一眼。
他像很多人那樣,驚訝於宋初一的年輕,以及她所表現出與年齡不太相符的氣息。不過他很快便不再糾結於此。苦難會令人急遽成長,這世上最不乏苦難。
公孫衍進去片刻便有個侍婢出來迎接,「客人請隨奴來。」
軍營裡怎麼會有女人!宋初一有片刻愕然,旋即頜首,正準備領著白刃往裡面走,卻被左右兩側的守衛攔下來,「這頭狼不可進入。」
宋初一知道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是白刃不可能會老老實實的任由關著,況且誰知道他們會怎樣對待一頭狼?遂揚聲道,「素聞公子范氣度非凡居然會怕一頭狼不成?我這頭狼自小養在身邊,請恕我不能從命。既然諸位不放心,我看,還是等明早公子倚樓起塌後,我再來拜見吧。」
「讓她進來。」帳內悠悠然的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
門口的守衛頓了片刻,才猶猶豫豫的讓開。
宋初一走進帳內,溫暖如春的空氣中夾雜脂粉氣撲面而來。宋初一見主座上無人,不由向左右看了看。
右側半透明的輕紗帷幔後面,擺著一張一丈長寬的檀木雕花床榻,上面鋪一張白虎皮一名二十歲出頭的俊美青年著淡紅色綢衣側躺在榻上,四名衣衫薄透的美人在側,兩人為其捶腿捏肩,一人奉酒,一人將中炙肉切成大小適中的肉餵進他口中。
「你方才言辭頗有貶低本公子的意味。」公子范透過紗帳盯著宋初一,但目光不自覺的便被白刃吸引,不由得坐起身子,讚歎道,「好威猛的雪狼!」
公子范起身,兩名侍婢立刻取了直衣給他披上另外兩名蓮步輕移至帳前,用那脂玉般的素手輕輕撥開紗帳。
他走出來仔細端詳白刃半晌,道,「這頭雪狼,本公子收下了,免了你方才出言不遜之罪。」
宋初一正在心裡掂量公子范在這次叛亂中所佔份量,突然聽見這句話,不禁皺起眉頭。
「怎麼,不願意?」半晌沒聽見回音,公子范挑起眼梢,看向宋初一。
那副模樣分明滿臉寫著:本公子要你東西是你的榮幸。
「在下……不願意。」宋初一道。
「嗯?」公子范俊臉上閃過一絲詫異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竟然有人膽敢如此不給面子!
「這頭狼於公子來說不過是個玩意卻是在下相依為命的朋友,在下素聞公子賢名不是那種割人心頭肉的人,所以在下斗膽猜測,公子是想試探在下?」宋初一拱手,謙恭道。
「哈……哈哈哈哈。」公子范乾笑幾聲,「竟被你看出來了,果然是少年英才。」
剛剛進門那個激將,宋初一便猜測這位公子未必是被激到了,而是極在意名聲,眼下一再一試,果不其然。
但宋初一也不敢小看他,倘若此人真是一個沒用的擺設,各大家族在找到公子刻之後,早就把他踢到一邊去了,哪裡還能容他在軍帳中如此做派。
「在下只是胡亂蒙的,湊巧罷了。」宋初一躬身道。她當真得慶幸這位公子並不是個暴戾之人,否則怕是又要惹起事端。雖則,時下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便是不隨便斬殺士人,然而也僅僅是不能「隨便」斬殺而已。
「公子。」帳外有人道。
「何事?」公子范看見白刃盯著案上的肉,微微一笑,坐到榻上,拈起一塊肉引誘白刃。
宋初一看著哈喇子都要滴下來的白刃,心覺得也忒丟人了,平時又不是短了吃喝,關鍵時刻,可千萬別打滾撒嬌啊!
「小公子醒了,要見他的朋友。」帳外之人道。
公子范臉色一冷,將肉拋在盤子裡,怒道,「你進來!」
一個士人打扮的清瘦青年走了進來,還未來得及施禮,便聽「咣啷」一聲,卻是公子范將摔在他面前,「誰擅自把這裡的事情告訴他!嗯?可曾經過我的同意!」
「是華季容簡。」青年連忙道。
華季容簡其實並不能算是名字,這三個字的意思是:華氏家排行老四名叫容簡的人。他的全名其實是華容簡。
公子范臉色鐵青,卻是忍下了這口氣,咬牙切齒的道,「帶他去。」
青年不敢久留,連忙示意宋初一隨他走。
宋初一前腳剛出大帳,便聽見裡面乒乒乓乓的傳出摔打銅瓷器的聲音。宋初一心想,這邊各種勢力紛雜,倘若真的攻下都城,於趙來說是一場極大的災難啊!「趙氏孤兒」的歷史怕也會重演。
「在下宋懷瑾,請教先生高姓大名。」宋初一拱手對身邊這個瘦削青年道。
那青年看了白刃一眼,彷彿很是忌憚,也不知是被白刃所駭,還是公子范的暴怒的餘威還在,聲音有些發顫,「在下川平。」
宋初一心裡惦記馬上便要見著趙倚樓了,便也沒有多少心思與他搭話。
川平似乎也不善言辭,兩人一路沉默著走到一座大帳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