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3 章
卷二《謀於國》不一般見識

  「先生過獎了。」谷京謙虛的撓了撓頭,然眉宇間皆是得到褒獎的驕傲。

  這些天來一直黑著臉的季渙忍不住嗤笑出聲,人能單純到谷京這種境界,生活肯定挺幸福。

  「先生,後方傳來消息。」谷寒將剛剛得到的密函遞給宋初一。

  密函裝在小小的竹筒裡,宋初一拔開塞子,扯出一塊白帛。上面寫的內容與宋初一猜想的八九不離十,楚國打著練兵的幌子大軍壓境,隨著巴蜀內部矛盾的激化,他們也越來越不掩飾對進入巴國路線的查探,有明顯的入侵舉動。

  宋初一握著這份密函,心覺得,巴蜀這仗真是打不起來了!縱然巴蜀一貫掐的死去活來,但只要進入巴國,再攻上蜀國就容易了幾倍,蜀國也絕不會拿國家興亡開玩笑,放任一頭雄獅殺入巴國。

  「秦國那邊有何消息?」宋初一問谷寒道。

  「不知,但可以預料,老氏族不會同意秦魏聯姻。」谷寒道。

  宋初一淡淡一笑,不會嗎?她還記得前世作為魏使而來的是惠施,世人對他的才學和為人並不太瞭解,但她知道,這個人一張巧嘴實在不下於張儀,且其睿智和博學亦令人折服。

  名家是專研「名實」關係的學術派別,偏好辯說理論,最擅長觀察和分析。

  倘若惠施覺得秦魏聯姻沒有絲毫可能,就絕不會平白的跑來受辱。對於他來說,只要超過二成的可能,到他這裡都是十成。他有這個自信,也有這個能力。

  更何況就算拋了前世所知,宋初一直接來分析秦魏聯姻的這件事情,也覺得至少有六成可能。

  只要秦國近一兩年不開大戰,宋初一有信心拿下巴蜀,所以贏駟最好能娶魏公主。

  傍晚休息之時,宋初一便寫了一卷奏簡令人送回秦國。

  奏簡中引史喻今,寫的比較隱晦。但拋去這層外衣,其內容最直接的意思是:大秦雄壯河山,如何擺不下一個女人?諸侯爭尚周天子之女,但對周王室的削弱卻一直沒有停止過,何也?趨利也!爭權時何人還記得當年「世代永為好」的盟誓?

  說到底,也不過就是個女人,大爭之世,聯姻所產生效用也被減弱,再不復當初「秦晉之好」的局面。

  戰國的政治,禮儀道義擺一旁,這是一個崇尚詐術的時代!誰沒有認清這個事實,誰便會被淘汰。

  夜晚的巴蜀,雲霧繚繞,月光透過雲霧瀉下,宛如仙境。

  宋初一披著大氅站在院子裡賞景,院周圍十餘劍客拄劍而立。

  院子種著幾棵木芙蓉,一樹火紅的花,有的開敗了。有的正怒發,還有剛剛打了花骨朵。淡淡的香味與霧氣糾纏不清。微風過時。輕輕搖晃花葉,敗落的木芙蓉花瓣沾染了水霧,不復輕盈,墜落的時候發出些微聲音。

  籍羽站在廊下,見宋初一保持著同一個姿勢一動不動,知道她在想事情,便未曾上前打擾。

  「羽。你看那顆星……」

  宋初一話說了一半,便被籍羽陡然喝斷,「先生小心!」

  說著,人已然隨話而至。周圍的劍客反應也極為迅速,瞬間圍攏過來。

  叮!籍羽長劍一揮,斬落一枚梭狀暗器。

  就在劍客戒備四周之時,籬笆外的迷霧中走來幾人,隨後一名披著淺栗色大氅的男人緩緩出現在眾人視線中。淡淡的煙霧中,藉著月光和院子裡的燈光,能看清那人著一襲淺色勁裝,將身形勾勒的極好,修長的腿,窄腰寬肩,眉清目朗,便如春末夏初的陽光,明亮卻並不熱烈。

  閔遲!他不是在魏國?來巴蜀有何目的?宋初一眉頭微皺,轉瞬間又鬆開了。

  劍客已經作勢隨時準備廝殺,只等宋初一下令。

  宋初一微微抬手,卻是阻止了他們。

  「久不相見,故人別來無恙?」閔遲沖宋初一微微一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襯著不濃不淡的純色,顯得分外乾淨。

  「閔先生。」宋初一唇角微揚,答道,「無人放冷箭,自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是我魯莽了,子緩在這裡賠罪。」閔遲拱手施禮。

  宋初一不欲多言,擺了擺手,剛剛轉身,便聽聞閔遲道,「不期而遇,是否將當日擱置的一盤棋下完?」

  「既然閔先生興致大好,在下又豈是那不識趣之人?」宋初一轉身說罷,吩咐道,「上棋。」

  為謀的士人,可以將仇恨、對立擺兩邊,灑脫的談笑風生,卻容不得感情用事,聊完這一回,誰忘記撿起這兩樣東西便注定會是輸家。

  閔遲令人留守在外,只帶了一名劍客進來。

  廊下席坐棋盤已經擺好,兩人坐下,各執一方棋子,未曾多話,便靜靜展開了對峙。

  院子裡木芙蓉窸窸落落,墨綠嫣紅,霧氣紛紛灑灑,在燈籠的光線裡彷彿在向上升,又如在降落。

  飄渺裡,一襲黑色寬袖的宋初一膚如溫玉,面上無任何表情,垂下的眼簾將眸中的種種算計遮掩,神態顯得十分安靜平和。而坐在她對面的男人一身淺色勁裝,唇畔始終帶著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仿若幽谷清晨的空氣,乾淨清涼,似不含一絲雜質般。

  兩個正主在這裡下棋下的十分舒適坦然,但因著剛剛開始那極不友好的「招呼」,兩方的守衛都不敢有絲毫怠慢,氣氛多一絲緊繃。

  「懷瑾,有人說過你像女子嗎?」閔遲忽然問道。

  宋初一撓了撓大腿邊的癢處,打了個呵欠,搖搖頭道,「至今還未遇過這麼瞎的人。」

  閔遲莞爾,落下一子,「你這是罵我呢?」

  「哦?閔先生如何得有這種想法?願洗耳恭聽。」宋初一望著棋盤,落下一粒子後,抬頭坦然的望著他。

  有些事情越遮掩越明顯,宋初一相當坦然,面上帶著散漫的笑意,心中卻在想著倘若他真是看出破綻來,等會要找個什麼由頭支使劍客殺人滅口。

  閔遲打量她一遍,目光定格在她臉上,笑著道,「我言懷瑾有女相,懷瑾不怒?」

  宋初一伸手示意讓他繼續下棋,接口道,「我們道家人向來不怎麼跟人一般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