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一靜下來前後仔細想想,也就大概將事情猜了個八九不離。
這一幫劍客個個都是頂尖高手,倘若是真有人來劫殺宋初一,也絕不可能從他們手裡討到便宜,把她扔到底艙這件事情……真的只是意外。
「這群王八蛋!」宋初一坐在窗前,笑罵了一聲,低頭兀自將昨晚與閔遲對弈的棋局一步步的擺了出來。
彷彿並不記仇的模樣。
可是接下來的幾日,船上一直瀰漫著一種詭異的氣氛。
宋初一看見誰都彎著眼睛,笑的人脊背發涼。只有谷京跟平時沒有兩樣,整日吃飽沒事就去找宋初一聊天。
眾人都不禁在心中暗嘆,真是傻人有傻福啊!至少在頭掉下來的前一刻還是幸福的,不像他們食不能下嚥睡不能安寢。
「先生。」門外有人道。
谷京正在看宋初一自弈,聽見有人打擾,立刻起身出門,低聲斥道,「崖,先生正在思考,嚷嚷什麼?」
谷崖腦門上冒汗,不會是在思考怎麼折騰他吧!
屋內傳來宋初一慢悠悠的聲音,「進來吧。」
谷崖走進屋,不敢抬頭看宋初一,便躬身拱手道,「三天前屬下不慎把先生放到底艙,請先生責罰!」
「三天前啊……」宋初一尾音拖長。
谷崖身子弓的更深,此時此刻聽著宋初一的語氣,早已萬分悔恨,不應該學籍羽,應該早來請罪的啊!
因著之前宋初一經常與他們開玩笑,所以眾人對她還沒有深刻的瞭解,便未曾將此事放在心上,但接下來三天看著籍羽和谷寒很默契的躲避,眾人這才意識到問題大了。
「屬下該死!」谷崖單膝跪地。
這話並不是虛言,倘若宋初一認真追究,他辦的這個事的確該以死謝罪。何曾聽說過,有那個軍隊把主將弄丟了的!
「先記著吧。我也沒空想怎麼懲罰你。」宋初一漫不經心的道。
谷崖微微抬頭,滿臉的不可置信——就這麼輕易的揭過了?
宋初一感覺到他的目光,注意力從棋盤上移開,轉頭笑眯眯的看著他道,「先生不是個草菅人命之人。倘若不罰又難以立威信,不過呢,考慮到目前正在趕路,不方便帶個半死不活的,所以懲罰就先記著,倘若你能立了大功,考慮一筆勾銷也不是沒有可能。」
「謝先生!」谷崖心中大喜。
「嗯,去吧。」宋初一道。
「嗨!」谷崖滿身輕鬆的從宋初一屋裡出來。
大家看谷崖好好的出來,不禁奇怪,連忙圍上去問。
「先生很寬容大度,允我戴罪立功。」谷崖毫不大意的將宋初一誇了一通。
回想起來,宋初一除了下命令的時候嚴肅些,其他時候都是很容易相處。從來不端架子,跟他們同吃同行,很講義氣。
屋內,陽光透過窗子照射進來,宋初一唇角挑起一個淺淺的弧度,「叫谷寒來。」
谷京應了一聲離開。
不出片刻,谷寒便大步走了過來,連衣襟都忘記整理,便道,「先生。」
「進來吧。」宋初一將手中的棋子拋入缽裡,正身坐起。
谷寒進屋,見宋初一示意他坐下。稍稍遲疑了一下,才在席上跪坐下來,問道,「先生有何吩咐。」
方才聽見谷崖的話,宋初一說沒有閒暇想著怎麼折騰人,他表示懷疑。但不得不承認,宋初一眼下要想的事情很多,想拿下巴蜀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需要周密的計畫。
「是否與公子疾聯絡上?」宋初一問道。
谷寒道,「尚未。」
「盡快聯繫。」這幾日宋初一已經將大致的計畫想好,但需要得到贏駟的信任和支持。
「是。」谷寒頓了一下,道,「方才剛剛得到消息,秦魏聯姻似乎已經定下。」
結果在意料之中,宋初一並不太驚奇,只是問道,「列國之間有何動靜?」
谷寒道,「各國頗為震驚,但並未有動作。另外一樁大事,是周王室公主被兩國求娶,趙、魏兩國均要娶周天子嫡出長女。」
周天子雖然已近五十,但嫡出的女兒只有十七歲。周王后所出只有兩子一女,這個女兒是中年所得,也是周王室血脈最正統的嫡公主,自然被視為掌上明珠。
「求娶?呵,我看是逼婚吧!」宋初一前世可沒發生這件事,想到魏王都一把年紀了,不禁笑道,「魏王后不是活的好好的?他給太子求娶?太子也早有妻室了吧。」
「據說魏太子正妻兩月前難產……沒了。」經宋初一這麼問,谷寒覺得太子正妻怕是死的蹊蹺。
宋初一淡淡一笑,「趙、魏目下還打的難分難解吧!」
魏國的目的很明顯,正在四下拉同盟,一來為了安頓周圍,以免有人趁虛攻打;二來,也暴露了魏國再不是當年那頭猛虎,光對付趙國都幾乎傷了元氣。
「是,兩國開戰至今已然三個月,魏國略處上風,攻佔了趙國十幾里土地。」谷寒實在想不通,這兩國究竟有什麼目的,竟然「逼婚」。
這些和谷寒的關係不大,他現在更在意的是,宋初一怎麼沒有整他!
谷寒作為一幫劍客的頭兒,宋初一被打包丟進底艙這件事情,他要負很大的責任。說起來,谷寒與宋初一相處時間不長,對她並不算特別瞭解。他承認,這次沒有主動請罪,多多少少是有些沒把宋初一當做真正的權臣那樣供著,但更多的是想看看她如何處事。
這麼做的原由,是因為谷寒隱隱猜到君上有讓他們長久侍奉宋初一的打算,他不信任宋初一能擔得起大秦的未來,也不確定她所作出的決策是否值得他們出生入死。
至於處罰,谷寒自問承擔的起。
宋初一遲遲不做決定,谷寒終於忍不住道,「先生,三日前屬下監管不力,致使先生受了委屈,請先生處罰。」
把主將弄丟了,到他嘴裡變成了受了點委屈。
宋初一抄手,咧嘴道,「我本來想給你個驚喜,既然你問起……」說著,忽然揚聲道,「谷京,周圍兩丈不許有人!」
「嗨!」谷京粗獷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片刻之後,谷京過來稟告已經處理妥當,自己也退開兩丈之外。
「這次我去蜀國,便不打算回秦國了,君上很清楚此事內情,但他勢必會要找個替罪羊。」宋初一簡潔扼要的道。
谷寒倏地抬起頭,卻對上宋初一掛著淡淡笑意的臉。
把大秦的人才弄丟了,這種罪名到了贏駟手裡,能賞個全屍已經是很幸運了。谷寒遍體冰涼,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只是存了一點點試探的心思,便得來這樣的結果!
「這是計畫的一部分,倘若你不願為大秦而死,現在可以逃走。我一念顧情意,倘若你今日不提起我不會明說,這也是你自己爭取的一線生機。」宋初一之所以會說這種話,是篤定他不會逃走,贏駟全然信任的人,不會如此不堪一擊。
谷寒緊緊抿唇,抬頭緊緊盯著宋初一,啞聲道,「我想知道,是從一開始便計畫好這個結果,還是先生近幾日臨時起意。」
「不管是開始注定還是臨時起意,能做替罪羊的不止你一個,但我留了谷京卻舍了你。」宋初一道。
「因為他把你當神供著,我卻沒有?」谷寒面無表情,話語間似帶著冷笑。
「兵家有言。將聽吾計,用之必勝,留之。將不聽吾令,用之必敗,去之。」宋初一從缽裡摸出一粒黑子,意興闌珊的把玩著,「倘若我必須求勝,不能來去自如,只好除了那不聽話的主將!」
兵家的這句話,大意是:假設主將聽我的計策,就一定會勝利,我便有留下了的意義。假設主將不採納我的計謀,強用也會失敗,我還不如早早離開。
對於宋初一來說,谷寒遠遠沒有達到「主將」的地位,她沒有必要等著他慢慢考驗、然後付之信任。
「如果我的手臂不聽使喚,時不時的想扼住我的脖子看看我有什麼反應,閒暇時我或許有耐心收拾一番,但倘若在緊要關頭,不如早早砍了。」宋初一這個比喻不算太貼切,卻很生動。
谷寒終於瞭解宋初一是怎樣可怕的一個人,他不知道倘若在平時,宋初一會怎麼處置他,但眼下卻是將要生命代價。
「屬下甘願為大秦赴死!」谷寒頓首。
得到這樣一個結果,他反而放心了些,如果宋初一真有能力助秦國拿下巴蜀,他坦然赴死。
谷寒兀自在震驚之中,未曾想到,若真是必死無疑,宋初一又如何肯費這麼多口舌與他說這些?
事情就這麼過去,這船上,除了籍羽、谷寒之外,其他人都被宋初一的深明大義、寬容大度感動,就連季渙也歎服她的心胸便寬廣了。
籍羽心中納罕,雖說是宋初一自己把被縟滾的一團糟最終導致被人打包丟進底艙,但她像是這麼講理的人嗎?居然沒有找人麻煩?
還是說,這是他以前不曾發現的良好品德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