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5 章
卷二《謀於國》有一種男子

  宋初一的脾性倒是挺合蜀王喜好,於是問道,「懷瑾留在蜀國,寡人封你做客卿如何?」

  「蒙王上抬愛,懷瑾不勝感激,不過客卿之位實不敢當。」宋初一放下酒樽,正色回絕。

  客卿,是授予非本國人而在本國任高官的人。這個秦蜀通商的當口,這個職位是萬萬不能接受的,否則谷寒等人回去必死無疑。再者,誰知道蜀王是不是有意試探她?

  「有何不敢當?寡人可是聽說了,懷瑾年紀輕輕在中原名聲大噪,實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蜀王話雖這麼說,卻沒有再提客卿之事,轉而問起了宋初一的行程,「先生準備在何處安居?」

  「先在王城住上幾個月。據說王城附近有天境,在下想追隨莊子的腳步,前去一觀。」宋初一笑道。

  附近山谷有湖許多大大小小的湖泊,鑲嵌在山谷之間,若琥珀,若碧玉,若明鏡,碧藍透澈,映著蒼翠的山和繁花豔麗,恍然不似人間景色。而且不知是何原因,這片山谷中四季寒涼,據說可以使人開靈竅。蜀國又有傳說,這些地方,是遠古神祇的居所,所以稱之為天境。

  這些地方不允許普通人擅闖,但蜀國人認為,才學高博者可以通神,所以從不阻止士人進入。

  「先生既然是悟道,天境的確是不二選擇。」蜀王頗以為然,心中已有幾分相信宋初一是真想留在蜀國領悟天道了。

  絲竹聲聲悅耳,蜀王尤覺得寡淡,不禁嘆了口氣道,「從秦國入蜀,需要一些時日吧?寡人的子朝美人何時才能入懷啊!」

  「斯美人者,遠觀可以賞心悅目,入懷仿如銷魂蝕骨。」宋初一笑著放下酒樽,旁邊的侍女立刻又注滿。

  蜀王斜斜倚在扶手上,仰頭飲盡一杯酒水。咂了一下嘴,伸手摸著下顎的青須,目光中多了一絲曖昧,「那名子朝美人可有一技之長?譬如床笫之間……」

  「哈哈。王上這可是為難懷瑾了,那等美人,於我來說能看上一眼已是難得,如何能知道這些?」宋初一說著,身子向前微傾,聲音低緩了一些,「不過,素聞子朝舞技出眾,歌聲更是繞樑不絕。」

  舞技出眾,必然是腰肢柔軟,歌聲繞樑,那聲音……

  蜀王喉頭微動,發覺自己某處起了反應。每每這個時候,當他準備先從後宮裡隨便拽一個解決一下問題,見到那些凡俗女子卻又不行了。

  其實那些美人姿色都不賴。可惜蜀王成日膩在後宮,新鮮感早就消失的差不多了,再加上心裡惦記一個天仙似的美人,越發覺得沒有興致。

  宋初一打斷他的愁緒,「王上是否可以屏退左右?」

  每次宋初一都能給他驚喜,他立刻揮手令所有人都出去。

  「子朝美人一時半會也到不了,王上總不能禁慾吧!不如試一試新鮮的玩法?」宋初一道。

  蜀王大感興趣,不禁從王座上走了下來,與宋初一促膝而坐,「懷瑾且說來!」

  「王上可曾聽說過中原有權貴喜愛圈養孌童?」宋初一問道。

  蜀王厭惡的皺起眉頭,「聽說過,實在噁心至極。」

  「倘若是一般的男人膩在一起當然噁心。但王上可曾聽說,世間有一種男子。肌若溫玉,淨若清泉,息如清風,其聲若鳳啼,含笑間,柔而不弱,媚而不俗,風情與女子迥異。」宋初一緩緩道。

  溫玉、清泉、清風……蜀王想像了一下,倘若是這樣的男子抱在懷裡……雖然感覺有些奇怪,但不像先前想像的那樣令人作嘔。

  宋初一觀察他面上細微的神情變化,唇角微微一彎,道,「我且與王上講講個中的妙處。」

  蜀王對男人倒也不是特別感興趣,純屬好奇心驅使,連連催促道,「且說,且說。」

  兩人湊在一處,興致盎然的聊了起來。

  作為一個策士,若是想混的開,君主期待什麼,你便要能拿出什麼來,在這方面上宋初一無疑十分合格。

  足足聊了近兩個時辰,蜀王放宋初一出宮的時候,天色已經黑透。

  外面霧氣飄渺,仿如細細的雨絲飄落,只從前殿到宮門的地方,髮絲上便沾染了細細的水珠,微微泛白的顏色令人恍如老了幾歲。

  宋初一上了馬車便閉眸小憩,待回到驛館中才反應過來,如今只餘下她一人了。

  屋內只點了一盞孤燈,宋初一伸手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仰頭咕嘟嘟的灌下去之後,才發覺冰涼。冷水對口舌食道的刺激,令她呲牙。

  「先生消渴。」侍女端了熱茶過來,給宋初一倒了一杯。

  宋初一接過熱茶,捂著微涼的手,見兩名侍女拿了火摺子將屋內的燈一一點亮,便用蜀語道,「不用點了,都下去吧。」

  「喏。」侍女們躬身退了出去。

  偌大的屋子裡,只剩下幾盞昏黃如豆的光亮伴著她。

  孤獨,對於宋初一來說並不陌生,也不可怕。無論對於誰來說,在成功的道路上都不能缺乏耐性和毅力。

  燈下,宋初一閉眸想事情。

  在蜀國的計畫已經開了頭,宋初一認為眼下不是繼續執行的最佳時機。蜀王在「欲」這方面容易衝動,但他並不是一個愚蠢的人,眼下他表面上與她十分熟絡親近,說不定私底下對她重重防備。除此之外,魏國似乎對她有殺心,倘若貿然四處走動,說不定這條小命哪天就交代在蜀國了。

  當務之急是盡快與籍羽、季渙會合,有了兩人的保護,她才能稍微安心做別的事情。

  不知靜坐了多久,宋初一回過神來時,手裡的水已經只剩下一點點溫度。她直身正要起來,耳朵卻敏銳的捕捉到了一絲異響。似乎是布料摩擦的聲音,一閃而過,快的讓人不由懷疑是不是幻覺。

  放下水杯,宋初一聽著自己衣料摩擦的聲音,與方才有細微的不同。

  燈光微顫,宋初一餘光瞥見地上的影子。身後果然有一人持劍正在悄悄靠近,眼看距離她只有兩尺的距離。

  「何人!?」宋初一陡然一聲厲喝。

  身後那人微微一驚,動作遲緩了一息,卻見宋初一在地上一個翻滾。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短劍,幾乎是眨眼之間,小腿上一涼,旋即有熱血噴了出來。

  殺手反應迅速,反手一劍往宋初一身上刺,動作迅猛凌厲,比她方才的動作更加利落。

  兩人交上手。一息之間,屋內不知從哪裡又冒出三個黑衣人,呈扇形將宋初一圍起。

  宋初一方才一聲厲喝,不僅使殺手動作遲疑了一下,也驚動了外面的護衛,外面走廊上已經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傳來呼叫聲,「先生?」

  四名黑衣人立刻撲了上來。宋初一那點三腳貓的功夫根本不足以在數名殺手圍殺之中自保,轉瞬間身上便掛了彩!

  她眼下自顧不暇,根本不敢分心去回答護衛的話。於是藉著躲避刀劍向幾上一撲,把滿幾的茶壺被子掃落一地。

  不用任何回答,屋外的人也知道出事了。砰的一聲,門被踹開,蜀兵衝了進來。

  「走!」刺客中有一人發出嘶啞的聲音。

  其他三人立刻依言撤退,轉身從後窗翻了出去。

  「抓住刺客!」蜀兵一時吵吵嚷嚷的往窗邊跑。

  「不要去追!」宋初一用蜀語喊道。

  很多蜀兵愣住,有些人沒有反應過來,已經跟著從後窗追了去。

  「莫追!」宋初一再次喊了一聲。

  跑到窗邊的蜀兵停下腳步,滿臉疑惑的回過身來。

  「這四人不是死士,如此輕易的放棄刺殺。說不定是為了引你們離開,以便其他人再下殺手!」宋初一道。

  也不一定就真的是調虎離山,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魏王既然想取她性命,又明知道她周圍有秦國眾多劍客保護,便不會只派四個殺手前來,就算這回不是陷阱。殺了四個,對他們來說算不得什麼,還是在今夜保護好她小命妥善最重要。

  為首的將領覺得宋初一說的很有道理,揮手示意他們歸隊,回頭對那些被嚇傻了的侍女沒好氣的道,「還不快去叫醫者為先生包紮!」

  宋初一的傷口全在背上和手臂上,豈能讓醫者清理,「不必了,在下通醫術,讓醫者取藥來,我自己包紮。」

  蜀將看了宋初一一眼,沒有強求,依著她的意思令人取來藥箱,然後在屋子周圍佈置人手,加強保護。

  宋初一的醫術不見多高明,但這點外傷包紮絕沒有問題,只是背部的傷口無法上藥,只能暫時用清水沖洗,用乾淨的布隨便裹上。

  濃濃夜色中,四條黑影在一人高的野草中飛快前行,不多時便到了一處小院。

  小院柴扉半敞,主屋的窗子透出昏暗的光。四人扯下面巾,徑直走進屋內。

  一襲菸灰色廣袖布袍的年輕人跪坐在幾前,自顧擺弄上面的棋局,七個壯碩的勁裝劍客靠牆拄劍而立。

  「閔先生。」四人之中,唯一的一個女子首先開口。

  女子臉盤很小,柳眉鳳眼,鼻樑高挺,嘴唇極薄,再加上她不自覺的緊緊抿著,面相清秀中略顯涼薄。

  閔遲將手中的棋子丟在缽內,轉過頭打量四人一眼,輕笑道,「失敗了?」

  四人面上閃過一絲惱怒,那女子皺眉道,語氣似是質問,「你明知道我們會失敗!」

  「你們拿武力去拼智慧,除非壓倒性的強勢,不給絲毫生機,否則很難奈何得了她。」所以這個結果早就在他意料之中。

  女子眉頭皺的更緊,柳眉的弧度顯出幾分凌厲,「王上派你來不就是為了出主意!我看你與他就是舊交,根本沒有要動手的意思!」

  「紫川!怎麼與先生說話呢!」旁邊的中年男人訓斥道。

  被稱作紫川的女子,將手中的黑色面巾狠狠扔在地上,冷盯了閔遲一眼,憤憤轉身出去。

  「某替紫川給先生賠禮,望先生莫要與這個小女子計較。」中年人拱手躬身施禮。

  「尹川無需如此。」閔遲起身親自扶起他,「她說的對,我本心無意殺宋懷瑾。但我也知道,王命不可違。放心吧,只是眼下殺他的時機尚未成熟。」

  尹川遲疑了一下,問道,「某打探到宋懷瑾令所有秦國護衛先返回咸陽,身邊一個未留,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

  「秦使居然獨自滯留在蜀,你不覺得奇怪嗎?先靜觀其變。在下重複一遍王令:能活捉最好,若是不能便斬草除根。」閔遲一字一句說出,頗有種警示的意味。

  尹川反覆咀嚼這幾句話,陡然明白,其實王上對宋初一依舊感興趣,所以這道命令偏重的是「活捉」,不得已才可以動手滅口。

  閔遲見他神情變化,知道明白了個中含義,便道,「時間不早了,休息吧。」

  「是!」尹川領著眾人出去。

  屋內一片安靜。閔遲垂眸看著棋局,這是那日與宋初一對弈時的復原,他與宋初一對弈次數不多,但每觀棋路,便愈發覺得倘若能與她這樣的人智鬥,此生必然能多幾分趣味。倘若有選擇,他也不會選擇暗殺她。

  屋外,霧氣渺渺。遠處的整個王城的建築隱在其中。

  平靜的度過了下半夜。

  次日清晨,宋初一在背部的灼痛中醒來。侍女剛剛為她梳理好頭髮,接引使俞承便趕了過來,一是問她傷勢如何,二是傳召她入宮。

  宋初一沒時間用早膳,只簡單清理了一番,穿上深藍色的廣袖袍服,隨著俞承進了宮。

  蜀王一向是想到什麼做什麼,宋初一是知道的,但她著實沒有想到,昨日才準備引導蜀王對男風的興趣,今早他便興致勃勃的告訴她:懷瑾,寡人昨晚試過了,果然滋味別有不同!

  看著蜀王那張彷彿煥發人生第二春的臉,宋初一張著嘴愣了半天。

  「可惜寡人一時沒尋著你說的那種溫玉清泉般的男子,不過昨晚的少年也湊合看的過眼。」蜀王兀自意猶未盡的模樣,轉眼見宋初一雙眼無神,便道,「懷瑾臉色蒼白,傷勢可重?」

  宋初一回過神來,昨晚她背部傷口是流了不少血,只不過她也不好說自己傷勢嚴重,免得蜀王一時心血來潮,令醫者給她醫治,「傷勢倒也不重,只是有些受驚。」頓了一下,她笑著轉移話題,「王上領悟性真是令懷瑾為之欽佩,這麼快便能體味三分。」

  「哈哈!」蜀王頗為高興,他又找到新目標了,「等會寡人便讓王后去挑選漂亮少年。」

  宋初一背上火辣辣的疼,唇角卻挑起一個弧度,「王上,懷瑾倒是想起一個清風明月般的美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