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一在蜀國遊歷三個月。
在旁觀者看來,她當真是拋開一切去享受了,行程並不緊,比起當初的日子可謂十分享受了,可是三個月下來,個頭長高了一些,但原本就纖細的體型幾乎變成了竹竿。
籍羽才第一次認識到,宋懷瑾這個人,心思藏的究竟有多深!深到,除了消瘦之外,他發現不出絲毫端倪。
季渙曾經問過一回,但是籍羽從未開口詢問,她既然不動聲色,便必然有不能言之於口的苦衷,問了也必然不會得到真實的答案。
的確,宋初一念想是不能傾訴的。她這三個月來走遍蜀國名山大川,總在想,是否某一日能夠和師父不期而遇。他們的情分如父女,可在這一世只是一面之緣的陌生人,灑脫不難,可但凡是人都貪慾,這份親情是她前世今生,迄今為止唯一不能說放便放的東西。
返回王城的路上,一行人並不急著趕路,於是沿著山道驅馬緩緩前行。
衛江乘坐馬車,籍羽駕車,季渙、宋初一還有嚮導騎馬前行。
朱恆替宋初一找的這名嚮導叫青山,原來是某座山寨的二把手,後來山寨的大頭目死於非命,山寨便樹倒猢猻散,都各自謀前程去了。那些人多半都去了別的山寨,但青山卻到了王城,投入朱恆門下。這些年巴蜀戰爭頻繁,也沒有多餘的精力去剿滅山匪,因此便用了許多青山這樣瞭解各個山寨的人與他們打交道。
因此即便沒有許多護衛,這一路上亦未曾遇到為難。
這幾日,意外收到甄氏一族從秦國來的傳信,季渙不無感慨的道,「先生此一舉。甄氏家族必然遭受巨大打擊,甚至滅頂之災。」
宋初一不可置否的挑挑眉。她願意擔負起甄氏的榮辱,但甄氏在賭之前便應該做充分準備。甄氏一族中必然有許多不服甄峻的,倘若她沒有猜錯,那些人會趁著這個時機推翻甄峻。而甄峻作為一手將甄氏撐起來的掌權人,必然不可能引咎辭掉家主的位置,這會迫使甄氏分裂。
對於甄氏來說,這是一個巨大的打擊,但卻正是宋初一想要的結果。
至於這麼做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宋初一要甄氏不是為了弄權或者更大的圖謀,而是讓它成為一個後盾和退路。所以這些人需要絕對的忠誠,哪怕想從她身上圖謀什麼,也必須要堅定不移相信她。甄氏內部很亂,宋初一不想花更多的精力去收攏控制它。所以那些有異心的勢力,必須趁早剔除掉。
而甄氏一旦分裂,甄峻為了維持家主的權威,就算是裝也要裝著繼續支持她。而宋初一有的是辦法告訴他們,堅持的沒有錯。
把一個追隨的家族握在手裡任意搓扁揉圓,著實不道義,也很自私,但對於宋初一來說不過是順手為之,她絕不會有愧疚的自覺。
籍羽雖然想不到這其中種種,但心裡很清楚,如果宋初一不是刻意而為,甄氏不需要遭這一劫,但她沒有任何行動。
「甄先生是個仗義之人。」此事可說是因宋初一而起,季渙見她絲毫沒有要伸出援手的意思,心中為甄峻抱不平。
宋初一咂了一下嘴,仰頭看了看天,陽光刺眼,她眯起眼睛,嘆道,「這樣大的事情,我又遠在千里,只能幫忙求神靈相佑了。」
季渙沉默,他在秦國的時候,甄峻對他十分不錯,這樣撒手不管似乎有些不道義,想了想,他驅馬靠近籍羽,小聲道,「大哥,能不能勸勸先生,現在回秦國也來得及。」
平時季渙總覺得宋初一是個女人,對其能力表示懷疑,但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漸漸的,一旦遇到難以解決的大事,他不自覺地便會把希望放在她身上。季渙潛意識裡其實早已承認了宋初一有男子般的才能,可是世俗如此,他一時難以洗刷掉骨子裡的偏見。
「有時間求小人,不如求神靈,說不定還會有用。」籍羽用平常的聲音,絲毫沒有要避諱宋初一的意思。
「倘若你哪天穿的和這話一樣坦誠相見,先生我喜聞樂見。」宋初一回頭笑道。
季渙瞪大眼睛,「大哥,先生調戲你!」
籍羽漠然的看了他一眼,「我聽懂了。」
「這馬上就要到王城了,在下想去天境轉轉,你先回去向恆大人覆命吧。」宋初一拋給青山一袋金。
青山接住,原本想退回去,可手握著那袋金的份量,猶豫了一下,順勢塞進了自懷裡,拱手道,「多謝先生賞,再會。」
宋初一微笑著頷首,提醒一句道,「帶著大筆錢財,要小心才是。」
「謝先生提醒。」青山道一句謝,便揮鞭驅馬先行。
宋初一目送他遠離,直到連馬蹄揚起灰塵都消散一乾二淨,才收回眼神。
此處距離王城還有七八里路,前方不遠便有個部落,叫做屠杌。杌,是指梼杌,上古四大凶獸之一,傳說睜眼風雲變,張嘴吞天地。屠杌,故名意思,是屠殺梼杌的意思。這是一個古老而神秘的部族,他們的族人從不輕易走出山谷。
宋初一在途徑的時候,很好奇的向青山打聽了很多關於屠杌部族的事情。能在王城附近紮根打劫的部族果然很不一般,就在那偏僻的山溝裡,卻是蜀國武將輩出的地方,從蠶叢開始,這裡便存在著,部落裡至今甚至還有被族人尊崇的大巫存在。
他們從蜀國開國便在這裡紮根,作為歷代神將的故鄉,蜀國予以一定的尊重和自由。他們在自己的地盤上劫道殺人都是被允許的。
屠杌雖然是一個部族,但對於商隊來說與匪徒沒有兩樣,甚至更加凶悍。青山平時便與這個部落打交道最多,他經過這條路時,都會將身上八成的錢財獻給屠杌的大巫。
這一次……
三個月之間,宋初一詢問了青山很多瑣碎的事情,她知道青山每隔幾日便會偷偷傳信回王城,她從不阻止,也不拆穿。她不知道青山具體都寫了哪些內容,但按照每日可以獨處的時間來算,用密信只夠說個大概。
朱恆不笨,那個看似不著調的蜀王更不是個省油的燈,倘若青山細細說出她問過的那些問題,她的意圖難保不會被發現。
所以,借刀殺人也是迫不得已。
這樣做雖然看似不穩妥,但經過三個月的瞭解,宋初一知道,青山的貪婪必會將他推向死亡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