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5 章
卷二《謀於國》娘氣和儒雅

  開明十二世,十九年二月二十七日。

  前往岷山修養的朱恆忽然「病故」,消息一傳來,王城縞素。

  朱恆之所以得百姓愛戴,是因為他平時除了負責伺候蜀王之外,最主要的工作便是安排耕種事宜。丞相說朱恆事必躬親,也不是沒有出處,他每至耕收時節必會親自到田間巡視,體察民情,且不論政績如何,至少他為官十幾年盡心盡力。

  在葭萌關附近的宋初一得到消息,愣了片刻。按照她的估計,蜀王至少會思慮三五個月,卻也沒有想到他會下手如此之快!就在方才,她還在想該用什麼法子再激蜀王的殺心,誘使他一個月內下手。

  朱恆是蜀王親兄弟,蜀國上下除了太子之外,王族之中就屬他聲望最高。蜀國不滅還看不出他的作用來,倘若蜀國一倒,朱恆這種人便會成為秦國統治蜀國的最大障礙,所以他早晚都要死。早早由蜀王下手,正可以進一步離間蜀國君臣關係,尤其是蜀王和眾位執政大臣。朱恆怎麼死的,無知百姓或許能夠全部被蒙在鼓裡,但怎麼瞞得過那些人精?蜀王連親兄弟都下手,滿朝怎能不人人自危?

  君臣二心,破蜀指日可待。

  如此正合宋初一的心意,可是她心中並無絲毫成功的喜悅。

  宋初一站在山丘上望著延綿無盡的杜鵑花,忽然道,「渙,拿酒來。」

  季渙解下酒囊,遞給她。

  宋初一拔開酒囊塞子,轉向岷山方向,將酒澆在面前,「恆大人,宋懷瑾敬你。」

  謀國必謀人命。兩國相對,彼國忠臣便是我之死敵,世事如此,宋初一心裡談不上內疚,她這一壺酒僅僅是敬朱恆為人忠良,而非惺惺作態。

  「蜀國君主卻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越發的沒有胸襟氣度,更沒腦子!」季渙嘆道。

  宋初一將酒囊遞給他。抄手看著如霞絢爛的杜鵑花,淡淡道,「播下的是龍種。收穫的是蠢蟲。」

  「先生這話忒狠。」季渙咂嘴道。

  蜀王也不是笨。關鍵是他的精明沒用對地方,沒用對地方也就算了,偏還有一顆狠心。

  這是蜀國的災難,卻是秦國的幸事。

  「禮物入蜀國了?」宋初一輕聲問道。

  「尚未。不過得到消息,東西已經到了蜀國人手裡。估計再隔三五天便能到霞萌關。」籍羽答道。

  「嗯,通知司馬將軍準備伏擊吧。」宋初一道。

  「嗨。」籍羽領命去與司馬錯會和。

  「可惜我這體型太顯眼了,否則真想打一仗!」季渙熱血沸騰,他已經很久沒有打仗了。

  通常絕大部分人都怕死,每每提到打仗只覺得膽顫,可是鮮血與廝殺也同樣能激起一些人骨血裡潛藏的野性,並且一旦被激起,戰場廝殺便會成為一種癮,這種人注定是馬革裹尸的戰將。而季渙無疑是其中之一。

  「列國伐交頻頻,最不缺仗打。」宋初一道。

  這一次,他們要冒充苴國人去劫秦國那批禮物,所以全部都挑選身高不高的兵卒。這批人分為三撥,一為先鋒襲擊蜀軍將起逼入峽谷;第二隊人馬埋伏在峽谷附近,進行伏擊;第三撥人專程善後,將屍體處理乾淨。

  蜀國山多,不便像在平原地區那樣進行大規模的截殺,但是因地勢埋伏卻是極佳。

  經過數月部署,關鍵,在此一舉了!

  「走吧,與張兄會和。」宋初一拍了拍蔫蔫的白刃。

  狼的方向感尤其出色,尤其在山林、荒原,宋初一想避開蜀軍,從山中捷徑出關,就只能依靠白刃帶路。這段時間,蜀王遍尋不見宋初一,也都是白刃的功勞。

  直到現在,宋初一才能由衷的感嘆一句:這個好吃懶做的傢伙,在此時終於能夠派上用場了,總算沒白養!

  白刃其實很委屈也很後悔,當初跟著趙倚樓想吃什麼有什麼,而且每天除了吃就是玩,跟著宋初一吃苦頭也就算了,還要被嫌棄。

  做狼難,做宋初一養的狼更難啊!

  作為一頭雪狼,白刃應該整天在雪原中翻滾,但自從被宋初一逼著當山狼使,一身潔白無瑕的毛已經被染的滿是髒污,尤其是一張無辜的狼臉,已經花的認不出原來的模樣了,以至於在六天以後,張儀見到它還驚詫的問宋初一:竟又在山中收了一頭狼?

  入了營,張儀立刻令人備熱湯給宋初一一行洗塵。

  白刃撲騰了三浴桶的水,才堪堪洗乾淨。

  宋初一沐浴之後,與白刃一起坐在帳中烤火,等著司馬錯傳來消息。

  「懷瑾,長夜漫漫,來對弈一局吧!」話音未落,張儀依舊撩開簾子走了進來。

  他看見蹲坐在火堆前的宋初一,不禁怔了怔。火光融融映照下,宋初一帶著濕意的墨發披散在身後,臉部線條十分柔和,眉眼之間比平時更多了幾分疏懶柔和。竟,似有三分女相……

  但張儀旋即一想,宋初一如今才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難免少了些棱角,待再過幾年定然會好許多。

  「來來,懷瑾,咱們來一盤大國殺!」張儀將一瞬的異樣拋諸腦後,抱著兩罐棋子拉宋初一下棋。

  方才張儀忽然進來,宋初一心中也是一跳,但見他面色又恢復如常,心裡略略放心,飛快的尋了布條將頭髮全部綁起來。

  「懷瑾加冠了?」張儀看著她的動作,忽然想起來宋初一平時並不披髮。

  在少年未及冠之前,多是半披半束,或者留有垂辮,待到成年之日則把所有頭髮都梳上去,由師長為其加冠。宋初一卻一直都是將所有頭髮都綁成髮髻的。

  宋初一笑道,「我家父去的早,族裡沒有旁人了,又早早出來行走,稚子之相屢屢碰壁,所以便自己梳了起來,倘若成年時能有緣再遇上師父,便請他老人家替我加冠,倘若遇不見,便只好去家父墳前磕頭自己加冠了!」

  不是每個人都有長輩加冠的,宋初一這番話說的合情合理。張儀也知道,宋初一出自道家,道家一向逍遙自在,遵禮卻不強求禮節。

  張儀點頭,「如今年紀輕,有些娘氣是難免的,待長開便好了。」

  「娘氣?鳥!老子這叫儒雅!」宋初一撩袍子,在棋盤前坐下,「來吧!既然是你邀我,我便為客,先下如何?」

  張儀在心裡默默收回方才的評價,「蠅頭小利也不放,好,就讓你先行。」

  「黑子,秦國。小利否?」宋初一哈哈一笑,便將那罐黑子取了過來。

  「一步先機啊!」張儀嘆道。

  圍棋這種東西,往往先落的一方更有利,而且時人覺得選擇好的方向、喜歡的棋子,也能夠影響勝負運氣,宋初一佔取落子先機又選了生機勃勃的秦國,還未開局就已經處於上風,確實不是蠅頭小利。

  但自信如張儀,自不會放在心上,他思忖片刻,道,「我選韓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