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酣睡多久,宋初一朦朦朧朧中聽見震耳欲聾的廝殺嘈雜聲,一個激靈猛的從榻上坐了起來。
從樹冠漏過的金色陽光一縷縷的灑進帳內,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送來淡淡的血腥氣息。宋初一胡亂整理了一下雜亂的頭髮,大步走出帳子,問守衛的士卒,「怎麼回事?」
「回稟軍師,天剛破曉時蜀王便率領大軍攻打關口,已經兩個多時辰了。」士卒道。
宋初一低頭見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軟甲還算整齊,正準備往關口去,卻被迎面而來的軍令司馬攔住,「將軍吩咐末將保護兩位軍師安全,還請軍師暫時不要離開營地。」
宋初一沉吟一下,點頭,「好,張子在何處?」
「仗打起來時張子才回帳休息。」軍令司馬真是不懂這兩個軍師,越是打的凶險越是睡的坦然,一個比一個怪!
宋初一聽他這麼說,卻是放心了許多,看來是計畫順利。但是即便如此,她還是想知道一些細節,於是問了張儀的營帳,領著白刃去尋他。
這廂張儀剛剛和衣躺下,睡的正香,卻突然感覺臉上濕濕熱熱,下意識伸手抓了一下,竟摸到一坨毛茸茸的東西。張開眼,愕然看見一張放大的狼臉幾乎貼到他臉上,嘴裡不禁咕噥道,「金戈?不是去戰場了?」
「兄看來真是累狠了,連自家狼崽都不分清了。」宋初一坐在幾上,翹著二郎腿用短刀紮著一塊肉啃得津津有味。
張儀揉了揉腦袋坐起來。被人從酣睡中擾醒,又見宋初一這副模樣。不禁皺眉看著她道,「你看看你,一副粗野相,半點規矩也無!」
這對於一般士人來說算是很嚴厲的指責了。宋初一卻笑眯眯的道,「是麼,那我將道家境界領悟的挺深徹。」
「少侮辱道家。」張儀沒好氣的道。
他在坐榻上跪坐下來。伸手給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咚喝了一氣,「子夜過後,雲山峽谷來報,發現蜀軍趁夜穿越山谷中了我軍埋伏,夏銓領軍圍殺。將軍便下令全殲蜀軍,一個不能放過。然後派人假扮蜀國兵卒返回通報軍情,說五萬大軍已經順利穿過雲山峽谷。蜀王便下令兩面夾擊我軍……」
蜀王得到消息,便趁天還未亮,秦軍不能清楚分辨人數時率軍攻打葭萌關,為的是轉移秦軍注意力。
「說完了。」張儀喝過水後又爬上榻。「這回莫擾我啊……軍令司馬也能說清楚,非要折磨我。」
宋初一嗯了一聲,繼續吧唧吧唧的吃肉,時不時的逗弄一下白刃。
張儀在榻上翻來覆去不知多久,外面陡然傳來雷震般的歡呼聲,驚得他險些從榻上掉下來。
宋初一聞聲出了營帳,看見那邊數千銳士聚集,便湊了過去。
大批滿身鮮血的騎兵驅馬緩緩前行,顯然是剛剛從戰場上回來。其中最引人矚目的便是一匹駿馬上一個被五花大綁的中年男人。那人身材微胖,滿身狼狽,暗青色的盔甲,披頭散髮,被捆的嚴嚴實實像包袱一樣橫在馬背上。
「難道是蜀王?」張儀也出了帳,走到宋初一身邊。
「軍師!」軍令司馬滿臉喜色的朝著兩人走過來。朗聲道,「請兩位軍師辨認此人是否為蜀王。」
宋初一和張儀出使過蜀國,尤其宋初一更是在蜀國停留了大半年。眾人目光集中過來,宋初一走到那人附近,伸手抓起那人頭髮迫使他抬起頭來。
那人抬眼怒視虐待自己的人,卻在看見宋初一的臉時愣住,旋即反應過來,眼中頓時充血,目光似要吃人一般,「好個宋懷瑾!好個宋懷瑾!」
蜀王竟一時不知道應該用什麼語言來表達自己的憤怒。
宋初一在眾人的目光中從容的掏出帕子拭了拭手,「正是蜀王。」
歡呼聲再次響起,聲音穿過茂密的樹木遮掩直衝雲霄。
「沒想到一戰便虜獲蜀王,好兆頭!」君令司馬大喜過望。
首戰告捷的確鼓舞士氣,但是宋初一心裡清楚,真正艱難的戰爭現在才堪堪開始。蜀王早年能征善戰,但他沉溺於酒色多年,領兵作戰已是十分勉強,蜀國真正的戰力是從巴國那邊趕來勤王救駕的大軍。
「這蜀王倒也是條漢子!明知不敵,還敢率軍來犯,將自己充當誘餌!」張燎剛從戰場下來,大笑聲中尚帶著未散的煞氣。
有時候看似最不可行的路往往是通的。蜀王若是趁昨晚大霧,下令集中兵力正面全力攻擊葭萌關,未必會有如此慘敗。葭萌關地勢險要,可是蜀軍都善攀岩爬山,再加上關口的城樓上十分狹窄,秦軍人數雖多,卻做不到全數守關。倘若蜀軍全力攻擊關口,至少有四成機會能夠搶佔高地。
可惜,蜀王倉促之下心神未穩,再加上偏居一隅久了,難免過於自信,做出了一個極其愚蠢的選擇。
「宋懷瑾!」蜀王突然暴吼,「都你這個卑鄙小人害我天蜀!就算寡人死了,上天都饒不了你!」
「王上沒讀過兵書嗎?」宋初一淡淡看著他,道,「用兵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戰之,敵則能分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避之。王上自尋死路,與宋懷瑾何干?」
這是兵法基礎,在實際作戰中運用的原則是,我軍十倍於敵,就可以實施圍殲,我軍五倍於敵人就實施進攻,兩倍於敵就要努力戰勝,勢均力敵就要設法分散敵軍各個擊破。如果兵力弱於敵人,則要想辦法避免作戰。
十、五、倍都是概數,並不一定非要到這樣的比例。
蜀王怔愣,他早年也是熟讀兵書的啊!宋初一點破,他頓時便明白自己錯就錯在太過於依靠地形,一廂情願的認為用奇襲可以以少勝多。
隨著太陽高高昇起,溫度漸高起來。
距離葭萌關不遠處的雲山峽谷橫屍如汪洋一般,暗青色的盔甲浸泡在血泊之中,舉目望去是一片令人作嘔的青紅。
昨夜蜀國五萬人馬從峽谷同行時遭到事先埋伏的秦君襲擊,被密匝匝的箭雨射殺大半,剩下兩萬餘人被六萬秦軍兩邊圍堵在峽谷之中,兩個時辰屠殺殆盡。
五萬蜀軍,今日便這樣靜悄悄的永遠沉睡在了雲山峽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