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1 章
卷二《謀於國》不可以禽獸

  秦蜀第一次交鋒,蜀國便被秦軍屠軍,君主被俘,慘敗的十分徹底。

  然而蜀王被俘的消息傳出,勤王的蜀軍不僅未亂,反而被激發了鬥志。

  出現這種情況也並不奇怪,蜀國朝有太子攝政,就算蜀王沒了,蜀國也不至於沒有國君。再加上蜀王荒廢政事多年,朝大臣早已經習慣以丞相為首自發處理政事,他在與不在對國事運作來說沒有太大差別,更甚至,沒有他擾亂,大臣們工作的更輕鬆。

  而行軍打仗,主心骨是將領而非國君,國君被俘的確會使軍心動搖,可是畢竟後方朝廷還在,儲君還在,一旦有個能穩住大局的將領,便能引導悲憤、惶恐化為戰意。

  所以蜀王是死是活,與蜀國滅不滅沒有什麼必然關係。

  原來這個不可一世的君主,其實竟是國家的負擔!如此境況,真不知道是該為蜀國慶幸,還是該為蜀王悲哀。

  秦軍本來打算拔營前進,先佔取有利地點,可屠杌利竟率領大軍一日之內便逼近葭萌關。如此驚人的速度,必然是早就得到君令返回勤王!這也讓宋初一重新認識了蜀國那位「奸臣」丞相。蜀國丞相任職期間幾乎沒有任何大作為,成日裡就想著法子的搜刮民脂民膏。也正因為如此,朱恆才一直與他不對付。

  一個人能混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宋初一自然沒有小瞧他,只是未曾想到此人還有這樣的遠見。

  司馬錯認為,秦軍畢竟不似蜀軍熟悉山地作戰,倉促行軍並不可取。

  屠杌利領勤王大軍趕到,卻並未靠近葭萌關,而是駐紮在距離葭萌關二十里外的一座山上。大營紮下,暗青色的大纛旗在山風獵獵作響。

  葭萌關。

  宋初一和張儀站在關口,遙望著暮色遠處的峰巒迭起,心都明白,之前說過實打實的血戰逼近眼前了。

  而此時秦軍十三萬大軍已經全部在葭萌關口紮營。

  站在關口向外看。崇山峻嶺環抱之一塊偌大的河谷平地上密密壓壓全是營帳。一條兩丈寬的河水從央穿過,明亮的月光下泛著粼粼波光。火把猶如幾條交錯的長龍,照亮偌大的營地。

  山風微拂,宋初一後頸微冷,不禁打了個冷戰,「那個屠杌利,是真正領軍作戰的高手啊!」

  張儀順著宋初一的目光眺望過去,心底也是一跳。原來大軍未曾到齊,這片河谷平原顯得十分寬廣,如今全軍駐紮在此處。把整個河谷幾乎全部佔滿,這裡就像是四面被包圍的一個盆地,全軍都窩在低窪之處!

  軍好高而惡下,貴陽而賤陰。絕大多數情況下,軍營的駐紮忌諱在過於低窪不通的地方,而所謂陰陽最為變化莫測,不僅僅指的是地勢向陽或背陰,而是包括地形在內的綜合因素。

  相對與秦軍來說,蜀軍選擇了駐紮在一個山頭,縱然距離的比較遠,但仔細分析一下,便能發現屠杌利選擇的地方竟是掐住秦軍前進的咽喉要道,只要秦軍前進,佔據那處制高點的蜀軍便會由上而下進行壓迫式的攻擊。

  而蜀軍,只要緊緊控制住秦軍的前進,把大軍窩在這裡。縱使找不到合適的時機進攻,硬是拖也能將大軍拖垮。

  「竟是真有天生神將嗎?」宋初一喃喃道。

  那個屠杌利年紀輕輕,分明是才出屠杌部族不久,根本沒有多少實戰經驗,居然能做出如此老道的佈局,真是讓人不得不感嘆自然造化!

  「事不宜遲,回幕府。」張儀匆匆走下城樓。

  兩人回到帳找司馬錯商議拔營離開葭萌關,過了葭萌關之後蜀就會越來越平坦,雙方相距較遠。互相之間的影響力不算太大。

  司馬錯也已經發現此處不再適宜紮營。三人看法一致,一拍即合。商議之後便立刻下令組織拔營連夜前往七里之外的一處高地。那邊四周空曠,地勢相對較高,不會窩住兵力。

  出了葭萌關,越是向前行,四周越是開闊,這是騎兵最容易發揮戰鬥力的地形。巴蜀山地多,內鬥時地形多樣化,這也就導致巴蜀兩國的騎兵不精,而秦國的黑甲鐵騎銳不可當,若是能誘蜀軍在如此地形一戰……

  宋初一想,那屠杌利縱然是神兵天將又豈能事事皆通?他究竟對秦國軍隊瞭解多少?

  河水兩岸衿間帶谷,絕壁百尋,風景硬朗不失秀麗,然而對於習慣開闊的秦人來說,總覺得略嫌擁擠。但隨著越往前行,眼前的景色也越來越開闊,真正到達紮營的高地時,才覺出巴蜀的好來。

  月出東山,星垂平野。風輕且緩,不似隴西刀子般鋒利,周圍茂盛的草叢草蟲的聲音窸窸落落。站在高地上,能看見一條銀帶般的江水劃開夜幕從雲霧團團的遠處山巒奔流而下,在廣袤的平野之上蜿蜒流瀉,直至不遠處的山峽拐了個彎,不知流向何方。此景絕同於隴西千溝萬壑的雄峻粗獷,榻開闊溫柔,宛若母親一般,令人發自內心覺得親近而美麗。

  宋初一和張儀靜靜立於水前,陶醉於眼前的美景,心頭也蒙上一層灰暗。

  一路走來也曾經過苴國的一些部落,苴國與蜀國最後一役甚為慘烈,那些部落十室空,連許多老弱婦孺都戰死沙場。而他們,可說是這場戰爭的始作俑者,尤其是宋初一。

  可是即便如此,也無法阻擋他們的腳步。

  這是大爭之世,潮流使然,不爭就是坐以待斃。天下四分五裂,有人的地方就有慾望,有慾望便有紛爭。他們的目標是天下一統,百姓安居。在這之前勢必會有犧牲,犧牲這千千萬萬的庶民,甚至他們自己。

  宋初一做的是殺伐事,可是骨子裡還是崇尚道家精神。她知道,面對擺在面前這些切切實實的誘惑,極少人能夠壓抑住慾望,只有在天下居安時,才可能慢慢用道家思想影響人心,讓太平的天下不再起紛爭。

  「你說,人的目光能看多遠?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一千年?」宋初一打破沉默。

  張儀彷彿知道她在想什麼一樣。笑吟吟的道,「有人一葉障目,有人俯瞰眾生。」

  「若是一葉障目而不自知呢?」宋初一轉頭看向他。

  張儀道,「做自己認為對的事,若是不能造福天下,就無愧於自己的心吧。」

  宋初一微微笑道。「是啊,道法自然,終歸恆平。」

  謀者策士也是人,殺伐果斷背後亦有一顆柔軟的心,當觸及內心時難免會有些鬱鬱抑或懷疑自己所做是對是錯。兩人便只是輕輕扶持了彼此,但內心的關係不覺間又近了一層。

  待大軍紮營妥當,天邊已經染上淡淡的金黃。

  宋初一舉目眺望,不知過了多久,陽光從雲層後噴薄而出,萬道金光瞬間將大地照的一片亮堂。宋初一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與張儀打了聲招呼。「我回去睡覺。」

  張儀應了一聲,正想說一起過去,卻見宋初一往騎兵那邊的營帳去,心裡不禁奇怪,夏銓領的是騎兵,前夜作為先鋒在雲山峽谷與蜀軍拚殺,這時候應當正在休息,現在過去做什麼?

  張儀也不過是想一下,他也睏乏的厲害。自然沒有閒情逸致去管宋初一的私事,獨自踱步回了營帳。

  騎兵紮營處十分安靜,所有人都在休息。陽光大好,一塊空地上整整齊齊的躺了一排,他們身上多多少少都受了傷,包紮之後抱著兵器躺在那裡小憩,若非有人打鼾,簡直就像陳屍一般。

  在這裡即便是休息也沒有人敢讓自己的兵器離身,因為在戰場上。它是自己活命的保障。也是立軍功掙前程的唯一工具。

  宋初一正要問趙倚樓的營帳在何處,恰看見白刃顛顛的鑽進一個帳,也就隨後跟著進去了。

  大軍之內,可能有人不認識張儀和宋初一,卻沒有不認識白刃和金戈的。

  帳瀰漫著淡淡的血腥氣,幕簾之後,響起嘩啦啦水聲。

  「何人!」趙倚樓日漸低醇磁性的聲音陡然瀰漫起殺氣。

  「是我。」宋初一撩開簾幕走了進去,見趙倚樓光裸上半身,正俯身在銅盆裡清洗傷口。

  他墨發鬆散,在身後用布條結起,衣物脫了一半,鬆垮的垂在腰臀上。眼前那身子已經不似從前瘦弱,而是精壯沒有一絲贅肉,即便不發力時也能看見肌肉分明,寬厚的肩膀,窄而有力的腰腹,手臂修長而隱含力量,強壯的恰到好處。蜜色的皮膚上,被水稀釋的血猶如珊瑚珠,沿著漂亮的線條緩緩滑落。

  宋初一吞了吞口水,強迫自己目光放在他肩胛附近的上口上,「我去喊醫者。」

  「不要。」趙倚樓道,「我問醫者拿了傷藥,你幫我上藥吧。你不是也懂醫嗎?」

  這麼長時間,趙倚樓還是有這個怪癖——不許任何人近身。莫說這樣脫了衣物毫無防備的在別人面前,便是渾身盔甲時私下與人接觸,仍然渾身戒備。他個人進步倒是飛快,但人際方面一直停滯不前。

  宋初一取了巾布,強忍著直接上手的衝動,將他身上的水擦乾淨,仔細清理完傷口之後上藥包紮。宋初一在醫術方面,最擅長的有且僅有包紮外傷這一項,除此之外也只能撞運氣治個頭疼腦熱的。

  趙倚樓身上傷的不深,也只有一處,宋初一便沒有堅持去找醫者,「平時注意點,別沾水沾髒東西。」

  「嗯。」趙倚樓應了一聲,穿上衣物。

  「你今日不是休息嗎,陪我睡一會兒吧。」宋初一說著已經解了軟甲,迅速爬到床榻上。

  趙倚樓依言躺了上去。

  宋初一大大方方的把爪子搭在了趙倚樓腰上,整個人順勢便貼了過去。趙倚樓臉色微紅,手腳不知怎樣擺放才妥當,索性便微微僵住。

  薄薄的衣料難以遮掩那具身軀的彈性和溫熱,宋初一在心裡反覆的告訴自己:他身上有傷,不能這麼禽獸,不可以禽獸,不可以禽獸……

  想著想著,爪子便順勢掏進人家衣袍裡去了。

  趙倚樓渾身猛的一僵,怔愣了片刻,才想起來伸手去將她拉開,可正被握著那要緊處,又不能用大力。

  宋初一不老實的捏捏弄弄,片刻,趙倚樓便渾身發熱,那處在宋初一手堅硬起來,羞窘的他恨不能拋坑把自己埋進去。

  「懷瑾……」趙倚樓的手覆上她的手,輕輕按住,低啞的聲音略帶懇求的道,「別弄了,我……我難受。」

  宋初一清了一下嗓子,更加誠懇的道,「我也難受,不如一起解決一下吧?」

  說完,又覺得眼下不是辦事的時機,便鬆開了手,「那就休息吧,改日空閒了再一起琢磨琢磨。」

  趙倚樓無語,沒好氣的道,「有什麼好琢磨的!」

  「嗯,說的也是。」宋初一道。

  趙倚樓很滿意她今日比較正常,才想罷便聽她猥瑣的笑了一聲,「這個事兒就是乾柴烈火的燒唄!」

  「呼——」趙倚樓狠狠吐出一口氣,閉上眼睛,決定不和她討論這個話題。

  安靜下來,趙倚樓卻怎麼都睡不著,只閉目養神。

  總算相安無事的休息了一個時辰。

  帳外忽有人道,「都尉,將軍有請。」

  趙倚樓見宋初一還睡的熟,便輕輕將她手腳拿開,走到帳外回應一聲,又返回給她掖上被子。而後轉身拿了衣物、盔甲到外室飛快穿上,將頭髮草草窩起,便提劍出了帳。

  宋初一白日睡眠淺,即便這段時間特別累,也依舊睡不沉。方才士卒說話的時候她便已經醒了,只是感覺到趙倚樓的輕手輕腳,便沒有睜眼,成全他的好意而已。

  空蕩蕩的帳內,宋初一看著掖著嚴嚴實實的被縟,唇角微微彎起。

  想起籍羽問,倘若天下太平,她是否願意和那個人過安生日子……宋初一打了個呵欠,翻身繼續睡。

  這世上沒有如果,倘若有如果,她倒是願意安生,但恐怕也永遠不會和趙倚樓這樣的男子有什麼交集吧?宋初一從來都有自知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