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2 章
卷二《謀於國》世有女豪傑

  不知不覺天色已暮。

  三卷竹簡加起來不足千言,扁鵲全部看完不需太久。末了,他目光停留在那些筋骨俱佳的字跡上,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扁鵲對兵事所知寥寥,但常常研讀道家巨著,宋初一以道家陰陽融入兵法之中,他倒也能體會三分真味來,因此在看完這三卷兵書後,竟是粗通兵家了!

  「唉!」扁鵲長嘆一聲,放下竹簡,起身推開窗子,正能看見對面一片漆黑的書房。

  扁鵲從來沒有低瞧婦人,這世上不僅有妲己、褒姒,亦有婦好。婦好乃是商王武丁的王后,當時商王朝的軍事統帥,也是掌握祭祀大權的大祭司,同時又是一名極具遠見的政治家,有史料記載,她在懷有身孕的時候還曾領兵作戰,並大獲全勝。

  國之大事,在祭與戎。說的是,國家大事,在於祭祀和軍權。

  婦好身為軍事統帥和大祭司,恐怕連武王見了都要懼怕三分。尤其是,在商朝前期還有母系氏族遺風,女子帶兵打仗很是尋常,但到了商朝後期,已經是父系氏族主導,婦好能夠在男人掌權的情形下佔著一個國家兩大命脈職位,並且做的出色,可見能力得有多出眾才行!

  只是至今為止史書上記載的媚惑之女眾多,而如婦好這般真正傑出的女子屈指可數,世人難免對女子有些偏見。

  扁鵲從宋初一的篆著內容、筆跡、面相等等各個方面,都感受到了一種剛強——與她瘦削模樣迥異的剛強。

  才初見而已,真正如何,還需慢慢觀察。

  扁鵲站了一會兒,瞧見一個小丫頭端著一盞牛油燈進屋,過了一會扶著宋初一出來,從廊子裡往這邊來。

  ……

  走到近處,寍丫才看見扁鵲,小聲提醒了宋初一一句。

  宋初一拱手施禮,「神醫這麼晚還未休息,可是床榻不適?」

  「並無,老夫只是想事情。」扁鵲大半輩子都在雲遊行醫,風餐露宿都是有的,對住所自然不會太過挑剔。

  「神醫一路車馬勞頓,早些休息吧,若有所憂是懷瑾能解,必不推辭。」宋初一道。

  扁鵲望著月光下那一襲玄色廣袖、臉色蒼白的年輕人。言辭間灑脫磊落,一身氣度竟是比下世間千萬士子,不由呵呵笑道,「不知能飲否?」

  宋初一怔了一下。旋即微微一笑,「有何不可?懷瑾不僅能飲,所釀梅花酒也是這世間獨一份,神醫可要嘗嘗?」

  「大善!勾起老夫酒癮,這梅花酒得名副其實才行啊!」扁鵲說著話,從屋內走了出來。

  宋初一吩咐堅去挖酒,寍丫在亭子裡擺好了席。

  扁鵲坐在亭中。看著剛剛從土中挖出的酒罈子,奇道,「陳酒也好喝?」

  時下絕大多數的酒都很淡,釀製粗糙,放不了多久就會變味,酸洌的味道固然也不賴,但終歸少了酒味。前世宋初一處境不堪時曾在一家酒坊燒火蒸煮穀物,她對酒的興趣也始於那時。如《黃帝內經》等書籍上就曾經記載過釀酒過程,宋初一私下就試著釀造過。不過她那時窮,連飯都吃不上,哪有多餘的穀物釀酒,所以一直沒有機會實踐。直到投奔端陽侯,她才有多餘的糧食試著釀酒。因中間失敗過許多次,屢次導致衣食不濟,但是她一直鍥而不捨,終究給她弄出些門道來。

  說來也可笑,她剛開始得到端陽侯的另眼相看。不是因為出了什麼解困的計謀。而是因為一壺碧酒。後來與端陽侯漸漸親近,他才開始向宋初一問計。

  「嘗嘗便知。」宋初一笑道。

  寍丫揭開密封的酒罈。一股撲鼻的酒香逸散出來,不似新酒的辛辣,但能感受到其中的綿長醇厚。

  寍丫給扁鵲滿上一爵,他迫不及待的便端起來放在鼻尖輕嗅,「光是聞著味就醉三分了,妙哉!」

  「神醫嘗嘗如何?」宋初一道。

  扁鵲輕一抿,微涼的酒入口中,一股濃濃的酒香和著淡淡梅花寒香緩緩散開,先是溫潤綿柔,然後越來越辛辣,待這股子辣勁兒過去,唇齒留香,餘味無窮。

  「好酒!」扁鵲走南闖北,可謂閱酒無數,如今能讓他讚一句好的,實在屈指可數。

  「既是好酒,神醫只管盡興!」宋初一端起酒樽敬扁鵲,卻並不說那些場面話。

  「快哉!」扁鵲讚歎一句,仰頭飲盡,道,「也別總是喚老夫神醫,喊盧醫、秦醫都可。」

  「扁鵲」是上古神醫之名,時下習慣尊稱醫術醫德好的人為扁鵲。他生於齊國盧邑,名喚越人。起初行醫時人人都喚他盧醫,後來周遊列國,因醫術高超,醫名遠播,才被人們尊稱為扁鵲,喊的久了就幾乎成了他的名字。他醫術舉世無雙,當世再無旁人擔得起這個稱呼,所以一提到扁鵲,人人都知道是他。

  扁鵲五十餘歲的時候,秦公有疾,召他入秦。秦國當時正在全力尋求發展,所以對於人才格外尊重。除了士人,在列國之中屬秦國最尊重醫者,所以他這一來,就再也沒有離開過,入了秦國戶籍,秦公親賜——秦氏。

  「那如何使得,您是長者,不如懷瑾就喊前輩吧。」宋初一道。

  「好。」扁鵲喝酒喝的起勁,隨口便應了。

  兩人邊飲酒邊聊,宋初一剛開始不瞭解扁鵲的性子,因此話並不多,但幾番不著痕跡的試探之後,知道他尊儒家、喜道家,對其他各家均持不褒不貶的態度,最厭惡花言巧語、趨炎附勢之人。

  有了這個基礎的瞭解,宋初一便只與他論道。

  宋初一跟在莊子身邊,比一般學道之人起點要高幾分,就算再不成器也不會差到哪裡去,何況她也不是那不學無術之人。

  「老夫見過那麼多後生,偏就你這娃娃與老夫脾性最合。」扁鵲已有三分醉意,居然忘記宋初一是個女子。

  他在秦國十餘年,說話行事早已有幾分秦人的風格。

  秦人愛憎分明又強烈,若瞧一個人好,三言兩語便熱情豪爽、坦誠相交,若是瞧一個人不好,輕則不假以辭色,重則拳腳相見。